少年看到美麗的城,像他的小女友一樣嫻靜。又看到孤獨的人,一步一步,拖著無比濃重的黑暗行走,所到之處,本來的黑暗像是坍縮退避了,然後從他身上溻出更黑更暗的黑暗,像蝸牛的軌跡,又不像,因為那黑暗隨他而遊移,並不停留,沒有痕跡。近了,少年看到他笑,不憎惡,不想念,隻有蒼白——這也是每個人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時候的感受。他忽地警醒——這是哪兒?“我認得你。”孤獨的人說出了一句不孤獨的話,“你也該認得我吧?”複又提出這個不孤獨的問題。震愕的少年的精神微微回轉,他感覺到自己的兩腮還鼓著——於是草草咽下嘴裡的食物,隻覺喝了杯水甚至乾脆就像吞了空氣般無味——方才他正吃飯呢。他的小女友正看著他吃吃笑。忽然就變了天地,到了這裡。小女友沒了,林立樓閣沒了,來往的人沒了,各種聲響沒了,香噴噴的飯菜沒了,手裡的竹箸沒了,都沒了,就剩下嘴裡一口吃的。似乎做了一場沒有準備的夢。這也太……“你說什麼?”他試著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清楚的痛感之後,是巨大的恐懼。“我說,我認得你,你呢?”“你是誰?”“我叫劍不世,稱呼隨你。”“我怎麼來的?”“我帶你來的。”“為什麼?”“我喜歡。”“……你是乾什麼的?”“神明。”“好大口氣!”“是嘛,我覺得我很謙虛了——想回去嗎?”“想。”“達成我的要求吧。”“什麼要求?”“嗯……不如,從殺死你的小女友開始吧!”“什麼?!”“彆緊張——幻覺而已。”於是,少年看到了她。她趟過黑暗,歡喜地跑過來。“束蒼!你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嚇壞我了!——這是哪兒啊!”少女的眼睛紅紅的,眼睫毛濕漉漉的,臉頰上未乾的淚很清澈。她抱住了他。束蒼不知所措——這,是幻覺?幻覺?!真實的無比熟悉的她的觸感——這是幻覺?!束蒼不敢置信——看向那個自稱劍不世又自比神明的男人。劍不世點點頭,“殺了她。”“她不是幻覺!!!”束蒼怒吼。他猛然抱住了她,感受著她驚顫不已的身體和僵硬地一點兒不鬆懈的手臂,極速轉身,背對劍不世,單薄的脊背仿佛可以用來抵擋住來自神的一切針對。回頭,少年眼神中的冰冷似乎可以跟劍不世周身的黑暗媲美。“她,不是幻覺!”他沉聲重複。少女抬頭,小聲問,“束蒼,他是誰?”“無論他是誰,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嗯……”她把頭埋入他的胸膛,等候他把一切弭平。劍不世輕歎。“她確實不是幻覺——但在外界,你的小女友正哭著等你呢。”“什麼意思?”“很簡單——你懷裡這個,是我創造出來的,她的身體,記憶,一切的一切,都跟外麵那個真的沒什麼兩樣——但又確實不一樣,這個是我的造物。”“哼,造物?真以為自己是神——”嗤笑戛然而止。“束蒼!”他看到她趟過黑暗,歡喜地向他跑過來,又驀然停下,疑惑地看著他,仿佛認錯了人。可到底還是慢慢地走了過來。束蒼懷裡的人聽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隻覺得哪兒不對。不對!——她探頭探腦地望出去,一下子就懵掉了。“束蒼……”她來到了他身邊,看著他懷裡的自己。“束蒼……這是……”少年鬆開了懷裡的人,可懷中人還緊緊抱住他不放。他拖著她走到新的她的身前。伸手,觸摸。溫潤的臉頰,淚痕。那麼真實又熟悉!如遭雷擊,渾身麻木,繼而遏製不住的瘋狂戰栗,似乎身體裡有千萬的螞蟻要咬破肌膚迸出來!他死命掙脫出她的懷抱,急退數步,看看她,又看看她,最後又看向劍不世。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滿了驚駭。她們!是真實的……幻覺!真實的幻覺,如此令人絕望。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是那個男人的造物。神明的偉力,輕描淡寫的創造,讓生命徹底失去了分量。讓整個世界忽然沒了意義!或許以如今碧荒的器量,的確不該存在神明這類格格不入或者說過度縹緲。“啊!!!!!”束蒼慘叫一聲,昏了。兩個女孩兒同時撲上去,滿臉惶亂,眼淚止不住翻湧滑落,卻又憤怒地彼此對視。一場沒有準備的夢,一場沒有準備的噩夢,一場沒有準備的真得不能再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