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不世輕輕一揮手,彈碎了初零手中的第二百八十四柄劍。“你和其他人一樣,是不可逆轉的世間異類,也和某個時候的他比較接近了,光明又黑暗,殘忍又溫柔,你會得到一切,也會失去所有,我覺得相對碧荒而言,你未來成就會很高,但是大概不會快樂——嗯,總的來說,你還是不如他……不過,我倒覺得這樣的你才是真實的,也覺得我也是真實的……嗯,隻有他,仿佛虛幻般的永遠讓人無法看清也無從了解的他,才配得上神這個字,神啊,最假了,因為觸摸不到……”初零揉著那隻又疼又麻的握劍的手。“真是受不了你這種無窮儘的無聊感慨。”他說。“你殺人的時候,無比的興奮躁動,總之沒有半分恐懼——當你從這裡出去的時候,大概會死很多人吧。”“我隻能說,你的幻術很真實——他到底是誰?也是惘界的人吧?你常常提起那個他,卻又總不肯細說,這樣雲裡霧裡,真的很讓人煩躁,煩躁得我想殺了你。”“嗯,你就快要到暗城了——你比其他人慢不少,卻也不是最慢的。”“其他人……”“嗯……我跟他相識了很多年,很多年……長得無法想象,卻又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他,我和他相遇在晨光中,又分彆,再見的時候,他已經不是他,但卻依然給我留下了另一個忘不掉的影像,我不知道哪個是他,他是哪個,我也不知道我更認可哪個他……我們曾經並肩作戰,卻也有劍刃相向……我這一生,最大的渴望,就是殺了他……”劍不世說到這兒,目光如炬地看著初零,好像要把眼前這個與自己齊身的俊逸青年燒成灰燼。初零從那眼中辨彆出了某種可怕的貪婪的氣息。“所以——你失敗了?”初零鎮定地問。“是的……”劍不世眼中的火熄滅了。“看來在惘界,你不是最強的。”“哈哈哈哈!”劍不世陡然大笑,笑聲像雪崩一樣瘋狂肆虐,讓人戰栗——他常常這樣。“你說得對!我隻承認一個人比我強,那就是他,沒能殺了他,是很遺憾的事,但是最近我也很開心。”“看得出來。”初零冷漠看著他,是獨對黑暗的波瀾不驚。“我授予你們力量,再把你們像隻獅子一樣放出這個光暗雙生的囚籠,最後讓你們回到外麵,用我給你們的力量去創造一個個這樣或那樣的故事——這讓我非常開心。”“我們還能離開這個囚籠,而你,卻不知道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初零麵露慍色,明顯非常不滿劍不世的比喻,話裡話外,明顯充滿了嘲諷。“我說過了,我隻是,不忍心毀了這個世界。”——“我來這兒多久了?你有記得嗎?”初零百無聊賴地問。 “我連我自己活了多久都不記得,何況你的事?”“那就算了,你還是繼續講講惘界的故事吧。”“故事先等等,我且問你,你現在已經得到了力量,你覺得你將來會後悔嗎?”“怎麼這次換了個問法?”以前,劍不世都是問:你將來會後悔嗎?這是因為劍不世最近醒悟:初零還不知道未來的事,後悔與否又怎麼可能現在知道?所以還是加上‘覺得’兩個字比較好。但又一想,其實加不加這兩個字又有什麼分彆呢?“我隻是怕你到時候承受不住,會瘋掉。”“我絕不會後悔。”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初零堅定的回答。“你想想啊,你已經擁有了所向披靡的力量,這個世間再無敵手——你其實已經不用證明什麼了,你隻需要每天在各地逛逛,看看風景,品品茶,與三五好友鬥鬥酒,收幾個看得上眼的後輩做徒弟,無聊的時候就靜靜地看著雲起雲滅風來風往……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不是嗎?”“確實是個不錯的生活——但這相當於讓我背叛我自己,我確實已經有了力量……但是你也說了,有趣的事,遠不止這些吧……”“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殺戮——你知道我曾殺了多少人嗎?”“無法想象的數量吧?”初零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鬥誌鋒芒。“唉……我再也不會問你這個問題了,直到你離開。”——“你是神,對吧?”“客氣而言,是的。”“不客氣的說呢?”“我比你認知中的神更強。”“……你應該是無所不知的吧?”“客氣的說,是的。”“額……那——不客氣的說呢?”“不客氣的說,我比這個世界本身還了解這個世界,這世界的一切,在我眼裡,也就一粒塵土那麼大。”“這樣啊,那你,能告訴我,我的未來和最終命運嗎?”“你跟他們一樣,離開前,他們也這麼問……說是天意也好,說是命運也好——你覺得命運是什麼?”“你覺得呢?”“嗯……那我就告訴你,我的看法。”“所謂的逆天之行,對抗命運,其實也是天道使然,命運使然,隻是多數人習慣性的把“天道命運”看的狹隘,以為對抗的是惡道惡命,其實對抗本身,其實已經發生的一切,其實好與壞,都是天命使然。與其說是逆天抗命,不如說是不甘心不利於自己的事物所造成的負麵影響,進而與之抗爭,而天者,命者,便是一切,隻要活著,不論怎樣做,都是踐行天命,算不上逆與抗,所以兩者毫無關聯。而天命也不過是人為定義出來的虛無縹緲,我是很了解這世界了,它的本質,不過是生靈死物,沒有天命,再換言之,生靈,就是天命。人也是生靈。所謂的人定勝天,不過是事於人為之後,破除不利而已,勝天,越命?錯了,天命虛幻,其實不過是勝過了晦暗惡途中的弱小自己罷了。所以,做到絕對的強大,完全掌控自己的一切,那麼‘天命’,便是澄天澈命。所以,你想要的命運,就在你自己手中。所有人都是如此。這世上有“道”,卻是沒有“天”的。天空為什麼叫天空?因為它“空”,空是什麼?空就是沒有,所以,“天道”不是天道,因為隻有道,而沒有天,因為天空,隻因天高高在上又空空如也捉摸不透,所以“天”隻是用來形容“大道”的無上而已。所以還是那樣——沒有命運,沒有天意,隻有生的和死的。道高者生,道弱者死。一切可稱力量的,都是道。命運有也沒有,與天搏與人搏是也不是,無爭無破,一切皆契合。這就是我的答案。”“你說的很囉嗦,但也不錯,反正,無能者便多厄運加身,其實我跟你想的一樣,所以,還是那個問題——你能,告訴我我的未來嗎?我很想知道。”“除了你,他們也都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我不願意輕言未來。”劍不世歎一聲,道:“我隻能告訴你,有太多的人在不知不覺間毀滅著美好,能力大的,便以世間為舞台,演出翻天覆地,能力小的,便蝸居陰暗一角,徒勞自怨自艾。也許於他們而言,我所謂的美好毫無意義,他們認定的毀滅即是美好。其實美好與否,隻在於是不是後悔。既然未來在你手中,那便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就像你說的,你不會後悔,既然不會後悔,那麼知道未來與否,不也是沒什麼分彆嗎?”初零笑,“說的是啊,沒有分彆——我還有事請教,聽說,預言分推演預言與真預言,嗯,講一下吧。”“預言?簡單,推演預言按照字麵意思理解就可以了,我猜你想問的也就是真預言了,嗯,那些所謂的無推演而知後果的所謂真預言,隻是犧牲己身強行越過推演步驟的方法,所以真預言者,常壽寡,人的推演能力與推演結果與太多方麵息息相關,所以總是有限,所以推演預言遠遠不如自損預言來得準確而長遠——當然,預言之所以為預言而不是斷言,就說明,再高明的預言,也不絕對。”“所以——我還是想聽你輕言一下我的未來,因為我想印證一下我自己的推演。”“你會站在很高的地方,你的王座,以血火骷髏為墓,深埋地獄。”“血與火……有淚嗎?”“應該沒有。”——“喜歡就毀掉,然後記住那份痛苦,便會懂得珍惜,你是想告訴我這樣的道理嗎?我懂,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失去的,太重要了,我要報仇!”十年間,初零越來越強,卻也越來越對劍不世感到恐懼。因為他越來越能感受到那是多深重可怕的一抹黑,曾經的他,隻覺劍不世無覺無端的強,如今,已是有感有觸的害怕。越強,越卑微。“所以,我還是不夠強,差太多了……”——初零冷靜地看著那柄如血的劍,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止不住地掉。毫無表情的淚流滿麵,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分外詭異。“她……不僅死了,而且在慢慢虛化,我擔心她等不到她的主人回來把她喚醒,就要化作空無,所以封在了這光暗的界點,延緩那個可能終將到來的時刻。”“我哭了嗎?”初零用手輕輕點了一下臉,濕漉漉的。“我可以不笑。”可劍不世說到做不到。“謝……謝。”初零哭得更厲害了,卻舍不得擦掉那些眼淚,因為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儘管不知道為誰。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隻覺得煩悶,隻想拔劍。拔劍斬斷世上一切,包括劍不世。隻想,隻是想。在這第十年,初零哭著離開了羽墟。——“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我隻是很難過,我知道我還擁有很多,但這些抵不了失去的,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永遠的不可彌補——碧荒啊,我很難過,我這難過,至死方休。”心已無依,便求天下為祭,待殘身朽儘,誰人我記,便求歸於其居。——歸於其居:出自《詩經·唐風·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