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底黑靴,朱襮黑衣,袖繡金色遮天草,葉斬金紋有九道,木劍作簪少雕飾,長身負手卓然立,威嚴不輸殿上君,武魄更勝殿下影。此人便是十神將中最年輕的一位,陸冥。此刻看他氣質不群一身非凡,可實際內裡鬱鬱,他真實的性格遠不如他外在的出塵與沉定,相反,他事兒多得很。“僅僅因為我是第七個來的,所以我排第七?如果必須這樣,那我有個提議,第七神將你們另選他人吧,我陸冥,做個第一帝將就行了!”“什麼?”那一瞬間,女帝以為自己聽錯了,臉色茫然。升龍境人物,早已不怎麼理會那些功名虛幻,一心超脫凡俗沉醉武道上境,今天是頭一次見到還有人糾結於區區排名這樣無關緊要的事的人。此等做派,跟街頭巷尾討價還價的小商販也相去不遠了。更好笑的是,他還是一位擁有神將之實並正在授予神將之名的人物——大名鼎鼎的永夜上將軍,黑暗行者,陸冥。不過,誰還沒點癖好呢?也許他就是喜歡虛名。“咳……”女帝素手掩唇輕咳一聲以飾方才失態,“僅僅排名而已,況且將軍居功至偉,不該屈居帝將,而除現有神將資格者之外,更沒有他人能比肩將軍,所以,還請接下這第七之名吧。”世界中心帝國自古天下第一,女帝這番話客氣之中又帶著三分命令的口吻。陸冥哪裡聽不出?於是他更不高興了。“行吧,反正你說了算——那我能不能要點兒補償?”女帝又懷疑自己聽錯了。補償?誰欠你了?但本著天下第一的身份,氣度不能窄了,女帝隻好問:“那將軍想要什麼?”陸冥一指她身側長槍。女帝瞬間紅了臉,“這個……不行!”“這也不行?它戳在這兒,也就能掛個衣服,不如給我,我有大用呢!”陸冥赤luoluo地表態。女帝的臉更紅了。原來……不是要我的衣服啊,她想。她強忍著落荒而逃的想法,故作鎮靜,這讓她看起來很奇怪,又故作輕鬆地側頭看那槍,目光卻全凝在那件華美的罩袍上。真是自戀,羞死人了!她輕輕咬牙,卻又十分慶幸——幸虧階下這廝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不舒服?”陸冥很白癡地張口就來。稍微有點頭腦的就知道此時此刻絕對應該對女帝陛下的表情視而不見。“你才不舒服呢!”女帝幾乎是尖叫出這句話,像是被什麼嚇壞了,說完她就氣鼓鼓地起身離開了。陸冥撓頭,“莫名其妙!”不過他當然是不在乎什麼之所以。於是膽大包天的他想也不想就大步上階,直衝那長槍而去,卻被忽然出現渾身籠罩在白色流光中的一名幻影橫截攔下。 “請將軍離去吧。”幻影的語氣平緩剛硬,像出自創造帝國咬合精密的靈力器械,令人聽來頗不舒服。“好的。”相較之下,陸冥的語氣絕對算得上是彬彬有禮,可後半句話就不那麼有禮貌了,“我拿了就走,不礙你事,請閣下讓讓。”“礙著了——請就此離去吧。”幻影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陸冥若有所思,看了看空****的四周,遍布的殺機刺痛了他的肌膚。“行吧……中心帝國真小氣。”陸冥滿不在乎地轉身,“走了!”眨眼間,整個幻影宮徹底空****了,沒有陸冥也沒有幻影,千萬簾重,幻彩晶陣,欲語還休故事。——世界中心帝國北部小城結頁。永夜陸冥?你認得我?深不可測的黑暗氣息,一副——嗯,一副出殯似的幾乎全黑的打扮,加之近日有關第十神將的那些傳聞,便很好判斷了。哦。話說,你要那槍做什麼?寧天驤很不解。李畫野的槍,絕對已有靈識,那是他人無論如何也無法使用的。何況陸冥還是用劍的。送給李畫野做見麵禮啊,陸冥理所當然地說。什麼意思?說全了行嗎!寧天驤很不滿。沒什麼意思,就是很佩服他,敢挑戰一紫,所以想認識認識。就這麼簡單?寧天驤很詫異。神將行事,豈有如此草率隨便。還想怎樣?就像我今天走著走著就認識了你還像老朋友一樣聊天,就這麼簡單。寧天驤很無語。陸冥忽然蹲下,眼睛呆愣愣的,前一刻舉手投足間的自在意氣全然潰散了。怎麼了?寧天驤很疑惑。陸冥抬頭一笑,頓時臉色蒼白,他一摸肚子,道:疼。怎麼?吃壞肚子了?寧天驤很驚訝。這問的……你怎麼突然變得跟我一樣傻了?神將是有那麼容易吃壞肚子的嗎?還是說,你就吃壞過?陸冥慢條斯理地自嘲著調侃著,一手緩緩揉了揉肚子,又繼續說,我這是讓亂骸打的,現在都沒好,不然的話,我就會比那李畫野更進一步,實打實試試中心帝國的水有多深。寧天驤很傷心,為一個初次見麵的人。都是該死的亂骸,它們帶給人族無限的悲痛與遺憾。以後能痊愈嗎?他問。沒可能,什麼辦法都試了,魔神他老人家也沒動靜,反正隻能等死咯!可陸冥的神色一點兒也不像個藥石罔效隻能等死的病人。見他這麼無所謂,寧天驤也開玩笑:吃了亂骸一頓毒打,然後肚子壞了,簡稱,吃壞肚子了,所以我沒說錯。陸冥咦了一聲,仔細看了看眼前人,點頭:貼切!寧天驤哎一聲,也蹲下,兩個當世神將,落寞地看著人來人往,直到夜色降臨。行人已經看不到了,兩人還蹲著,胡亂聊著。有晚歸的小孩子跑過,拌了一跤,手裡的璉果脫飛出去,落在塵埃裡。陸冥飛快上前,撿起璉果就啃了一口帶泥。歎一聲真甜,他又輕描淡寫地把已經站起來並用無辜且充滿疑惑的純潔眼神看著他和他手中本屬於他的璉果的小孩兒重新輕柔又迅速地放趴在地,然後又輕輕地自然而然地把他拎了起來,最後以義正言辭的語氣道:孩子,以後跌倒了要學會自己站起來,這次念你年紀小,叔叔扶你起來,以後可不要這麼沒誌氣了,作為回報,這果子就是叔叔的了,你不虧,記住,我叫陸冥,等你老了,可以跟你孫子說,你被陸冥教導過。這一套古怪行為與糟糕言論折騰下來,且不論小孩兒反應沒反應過來又聽沒聽進去,反正登時就嚇得他哇哇大哭了。寧天驤看得瞠目結舌。還不快跑,沒準兒一會兒孩兒他爹或者他媽來了!陸冥的聲音炸裂在寧天驤的耳邊,論召喚小孩兒爹娘之力,他這一句不比小孩兒的哭聲差。寧天驤還處於懵掉的狀態,眼睜睜見陸冥已經沒了影兒,小孩兒兀自哭得撕心裂肺,他也發狠,一把拽過孩子,凶道:再哭把你賣了!讓你永遠找不著爹娘!小孩兒不哭了。寧天驤鬼使神差一般,又道:記住,我叫寧天驤,我也教教你——以後走路要長眼。說完他隨著陸冥的方向跑了。兩個惡人一走,小孩兒也一聲不吭得跑,跑得飛快。——一起追逐傳說之境,怎麼樣?寧天驤興致勃勃地提議。我都要死了,算了吧。陸冥懶洋洋的。——無涯海出現一隻大獸,看看去?寧天驤興致勃勃地提議。我都要死了,算了吧。陸冥正在瞌睡。——來來,近日我有新劍式!寧天驤興致勃勃地提議。我都要死了,算了吧。陸冥不耐煩地揮手,心裡卻悄悄琢磨著出劍的時機,那空空如也的手其實時刻都會跳出那把殺骸無數的凶劍。——冰國的女皇來訪,見一下吧?寧天驤興致勃勃地提議。就說我死了!陸冥哼哼著,翻身又睡過去了。——中心帝國那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又現身了,要不?寧天驤興致勃勃地提議。神醫?唬人而已!他死了我都死不了!陸冥氣呼呼的。——七百年過去了。這次陸冥真的死了,死相難看,渾身纏繞著濃重的黑氣,尤其是腹部,就像個吞噬一切的黑洞,吃掉了陸冥所有的生機,那是亂骸給他留下的不滅印跡。而他以神將之力,硬撐了七百年。不過按照他的話說:挺好的,都是黑。離世前,寧天驤送他回到故土永夜帝國,可那時陸冥的眼睛也已經完全壞掉了。雖然再也看不見永夜的風景,但陸冥依然很高興,還頗感慨地說:我也瞎掉了,這下子永夜最後一個眼睛看得見的舊時代遺老也不存在啦,可惜,我沒時間煉出心眼了,我與永夜脫軌太久了,大概交流都成問題,看看就好啦,彆的,都不需要了——永夜越來越封閉了,連中心帝國都看不起了,這樣下去,會不會出問題呢?……不世劍生,天下永夜啊。說是看看就好,其實還是掛懷。又道:老朋友,我一直想著,萬一亂骸再回來了呢,可是,都七百年了,我實在頂不住了,但我預感它們終將卷土重來,因為它們又沒死光,隻是重創敗退而已,如果你能活到那個注定到來的令人討厭的時代,彆忘了帶上我——的碑,讓它替我看這世界,我你就彆帶了,碑還能拿來砸人,骨灰就沒什麼用了,總不能撒出去迷人家的眼吧哈哈哈咳咳咳。寧天驤也陪著他笑:要死了還開玩笑——放心吧。——陸冥於神落事件中,鎮守永夜及周邊諸國,一次次擊潰亂骸,戰功無量,被尊為黑暗行者,永世供奉。他死後數百年,永夜陸氏取代燕氏稱帝,因此,他的名字也被他的後人追冠以劍姓,是為劍冥。血月浩劫中,挺過神落事件的骸主寄身渠方閱攻至永夜帝國時,得悉陸冥已死,歎道:時光可怕,昔日骸狩幾乎凋零殆儘,這永夜之域殺我大將冰於窮的勁敵,也終是無緣得見了,後世的小子們真不夠看啊。其實不是不夠看,而是血月事件中的亂骸太強了,不過這番話倒印證陸冥當年的威名之盛武力之高。陸冥的神落結語:無疆永夜,魔神之後,以暗殺暗,劍破萬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