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林府。 隨著廣林郡王的掌上明珠,風評好惡各半的郡主招婿日期靠近,府城及周圍徹底熱鬨起來。 然而這種熱鬨是貴族,是世家,是佛寺,是僧侶,是一切站在人們頭上的“貴人”們的。 底層百姓什麼都沒有。 反而要為這種熱鬨支付極其高昂的代價。 廣林府四周的道路要修葺,城門與城牆要清洗,城內道路要一塵不染,要張燈結彩,要歡歡喜喜。 貴人們自是不用親手做這些事,隻需吩咐一聲就行。 做這些事的,從來都是泥腿子們。 這些泥腿子平日裡奢望貴人們的恩賜,獲得幾口飯食,養活自己,養活家庭,就該為貴人們奉獻一切! 那麼,泥腿子們替貴人修葺道路,清洗城門、城牆、城內道路……有工錢嗎? 工錢? 能賞幾頓飯,就已經是貴人們開恩了。 “一直是這樣嗎?” 一輛掛著郡王府牌子的馬車從一塵不染、張燈結彩的道路上駛過,茉莉坐在馬車裡,輕聲詢問那個曾經跑到山顛的侍女果兒。 “從來都是這樣,郡主。” 侍女果兒知道,她伺候的郡主又泛起了同情心和行俠仗義的心,趕緊勸道,“從來都是這樣,郡主,這樣沒什麼不好的。” “怎麼說?為什麼沒什麼不好?” 茉莉凝視著侍女果兒,認真問道,“乾了活,就得有錢拿,為什麼沒錢拿還沒什麼不好?” 侍女果兒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方才說道:“錢,有命拿,也得有命花1 茉莉聞言沉默。 “奪舍”而來已經快有兩個月了。 循著原來那個郡主的行事風格,茉莉做了不少事,到了不少地,看了不少人與物,對這方世界,對佛家殘餘文明的了解也在更深入。 起初,她不是很能明白,為什麼佛家文明都已經殘破到苟延殘喘了,還要在內部維持如此高壓且沉悶的統治。 須知巫師文明雖然征戰諸天,用強力或柔和的手段征服一個又一個文明世界,但是絕沒有像佛家文明這般對內殘酷壓榨。 那些被巫師文明征服的文明世界,有可取之處,會被巫師文明積極吸收,然後搞大開發。 資源型的世界,就以產出資源為主,從巫師文明這裡換取更高階的文明知識; 資源不夠豐富,但是具有生物多樣性與職業多樣性,就產出仆從兵團,換取向更高階文明發展的機會。 雖然巫師文明算不上乾淨的白蓮花,但絕不會像佛家殘餘這樣,搞赤裸裸的剝削與壓迫。 明明從雙方的文明底色來講,巫師更應該是冷血、殘酷的那個,佛家更應該是慈悲、憐憫的那個! 整合了原來郡主的記憶,經過這段時間的實際考察與思考,再加上今天的觸動,茉莉終於明白了。 不搞剝削與壓迫,不讓底層百姓生活在苦海裡,如何激發底層百姓對獲得救贖,超脫彼岸的渴求,如何讓底層百姓重新佛陀? 不搞剝削與壓迫,喂飽一批所謂貴人,讓這些貴人去直麵被剝削與壓迫的底層百姓,如何顯出佛陀的高高在上,大慈大悲? 佛陀慈悲,不忍看見人間的汙穢。 那就完全可以不看,對吧。 想到這裡,茉莉咧嘴一笑,眼中滿是譏諷。 她掀開一絲簾布,透過縫隙瞥了一眼天上的三輪大日,沒有任何話想說。 然而茉莉越是如此,越讓侍女果兒心驚膽戰。 她真的很怕郡主在招婿前夕搞出什麼離家出走的事,讓郡王在一眾貴人麵前丟儘臉麵。 好在馬車平穩駛進了郡王府,郡主依然安安穩穩地坐著,似乎並不排斥招婿。 這讓侍女果兒也感到奇怪,更感到害怕。 郡主莫非想搞一次大的? 在侍女果兒複雜的目光中,茉莉迤迤然下了馬車,回到自己的宅院,閉門清修。 白馬禪院去往廣林郡王府的路上。 林克與了塵和尚並肩同行,與他們一道前往廣林府的,還有白馬禪院其他幾個院堂派出的代表。 這些和尚無論胖瘦高矮,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年輕且無後。 是的,無後。 白馬禪院的諸多高僧大德們,皆有自己的後嗣。 “師弟,你有信心沒?” 走著走著,了塵和尚撞了一下林克的肩膀,挑眉促狹問道,“聽說郡主是個大美人,而且從小修行,身子骨很韌又柔軟,嘿嘿……” 林克眼觀鼻,鼻觀心,平靜走著,平靜反問:“師兄也修了歡喜禪?” 無論是白馬禪院還是其他佛寺,無論修的是哪個流派的佛法,絕大部分和尚必修歡喜禪。 倒不是因為和尚們喜歡修歡喜禪,而是修了歡喜禪更易悟得佛法真諦。 不過白馬禪院知客院首座圓智和尚是個例外,他雖然有子嗣,卻沒修歡喜禪,同樣佛法精深。 原身了凡和尚受師父影響,同樣沒修歡喜禪,故而修為境界一直排在白馬禪院的中等偏下位置。 直到這次被林克“奪舍”,方才迎來高光時刻。 了塵和尚聞言,眉眼瞬間耷拉下來,嘟囔道:“我倒是想修,可是師父不讓。” 說著,了塵和尚看向林克,低聲問道:“師弟,你知道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們也修歡喜禪嗎?禪院裡的其他師兄弟們,可都修了。” 林克循著了塵和尚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睛,確定了塵和尚是真的在請教,而不是在試探什麼,方才反問:“師兄,我們是修佛,還是拜佛?” “修佛?拜佛?” 了塵和尚重複了一遍這兩個詞,皺眉深思起來。 修佛指的是什麼? 拜佛指的又是什麼? 兩者有什麼區彆嗎? 如果有區彆,那這個區彆和修不修歡喜禪有什麼關係? 一個又一個問題在了塵和尚心中生出。 林克不去管陷入沉思的了塵和尚,自顧自平靜前行。 倒是附近不遠處的幾名其他院堂代表發出了幾聲嗤笑。 “修成了幾門神通,就真以為自己佛法精深了?” “住持都修歡喜禪,就你們師徒不修,想顯擺什麼?” “不知天高地厚。” “我們走快些,彆和這種人走一起,免得玷汙佛法。” 議論聲緊隨嗤笑聲而來。 ;林克渾然不理,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艾瑞絲對女孩與女人們的抱怨與訴苦也渾然不理,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世間事,從來都是想得簡單,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 下山之前,女人們想著以自己在青樓裡練就出來的察言觀色與魅惑人心的手段,還不是想拉幾個人就拉幾個人? 結果…… 不能說毫無收獲,隻能說狠狠撞上了銅牆鐵壁。 彆說跟她們上山了,連聽她們宣揚理念的機會都不給埃 要麼是遠遠繞開,要麼是緊閉大門,要麼是報官,要麼是向周邊的佛寺舉報…… 若非在半個月的開荒勞作中,艾瑞絲以一些手段,給女孩與女人們灌輸了一些法力與法術種子,可以隨時激發法術,逃之夭夭。 怕是十六名女孩與二十三個女人,會折掉一大半。 而不是現在這樣灰頭土臉地跑回來。 見艾瑞絲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女孩與女人們抱怨與訴苦的聲音漸漸壓低,繼而消失。 “都說完了?” 艾瑞絲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女孩與女人們,漠然說道,“你們把身上的衣服換了,首飾摘了,妝容抹了,換上前陣子勞作的穿著,再下山去吧。記得,先行好事,降低防備,再東拉西扯的閒聊,勾出對方心中的苦楚,讓對方訴說他這麼多年遭受的苦難,然後將苦難源頭往佛寺、僧侶與佛法上引,明白了嗎?” 女孩們聽得有些迷糊。 女人們倒是一聽就懂了。 這與她們以前讓那些恩客們掏銀錢的方法差不多啊,都是先勾動對方的情緒。 “明白了。” 這麼一想,女人們瞬間又恢複了鶯鶯燕燕的模樣,齊聲應承下來。 稍事休整,經驗豐富的女人們拉著女孩們再一次下山。 一路上,女人們將自己的經驗灌輸給女孩們聽。 在青樓裡待了一段時間,即便自己沒有接客,但耳濡目染,男女之事已經無法讓女孩們感到異樣。 聽完女人們的分享,十六名女孩臉上毫無異色,臉紅什麼的全都沒有,一個個認真思索著自己該如何化用這一套方法。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有了目標,經受過挫敗,又找到了行之有效的方法,這一回,女孩與女人們不再像上次那樣,處處碰壁。 雖然還是沒有人願意放下一切,與她們共赴梁山,卻有很多人願意聽她們宣揚理念了。 沒幾天的功夫,就有七八個蓮社在各個鄉村建立起來。 蓮社的宗旨極其簡單,那就是互幫互助。 首先,加入蓮社的百姓,每戶奉獻五鬥米,作為入社費; 其次,加入蓮社以後,不管有什麼事,都可以尋求社員的幫助; 最後,加入蓮社以後,不管有什麼事,都可以尋求蓮社的幫助。 很多百姓對第一點有所疑慮。 畢竟這年頭,大家的糧食都不夠吃,掏出五鬥米,可就和掏出大半身家沒區彆了。 女孩們與女人們碰到這種情況,就會耐心解釋。 這五鬥米,並不是掏出來以後,就回不到自己家裡,也不會被蓮社給揮霍浪費了。 之所以入社需要奉獻五鬥米,是蓮社要建立一個托底的儲備糧倉。 哪個社員家裡遇到事了,比如走水了,比如生病了,急需用糧用錢,蓮社就能及時予以幫助。 話糙理不糙。 人吃五穀雜糧,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沒個頭疼腦熱呢? 五鬥米換個保障,值不值? 有些人覺得值,有些人覺得不值。 覺得值的人進了蓮社,覺得不值的人或觀望或冷眼看待。 直到真有一名蓮社的社員家裡病死了耕牛,無法及時耕種,求到蓮社,蓮社二話不說,就號召不忙的社員,齊齊來施以援手。 很多人看待蓮社的目光瞬間不一樣了。 有事這是真幫埃 已經加入蓮社的人走在外麵,腰杆挺得倍直,覺得自己臉上十分有光。 沒有加入蓮社的人,有的迫不及待請求加入,有的也在悄然間改變了看法,還有的起了彆的心思。 比如舉報…… 艾瑞絲站在梁山山巔,俯瞰山下發生的一切。 隨著蓮社的建立與擴大,隨著加入蓮社的人越來越多,隨著“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理念被宣揚與被接受的規模越來越大,艾瑞絲的實力在急劇膨脹。 以六級賢者的內核,都有些難以駕馭起來,隻能強行克製。 人的情緒就像彈簧,壓製久了,就會反彈。 一旦反彈,就容易失控。 艾瑞絲不想自己失控,就需要一個發泄的契機。 因而,發現有人想要舉報蓮社,艾瑞絲也沒有出手阻攔,反而期待著舉報成功。 一則她需要一場戰鬥來宣泄; 二則,不經血與火,女孩們與女人們得不到淬煉,蓮社站不穩腳跟; 三則,不再受到一次或幾次傷害,底層百姓的麻木不會輕易敲掉。 “無生父母,真空家鄉?” 當慈仁寺的知客僧接到舉報,說附近二十幾個鄉都冒出了一個宣揚邪惡理念的組織——蓮社,沒有置之不理,而是將這件事及時稟報給了住持。 一個鄉兩個鄉冒出同一個組織,那還可以理解為百姓自發的。 二十幾個鄉同時冒出同一個組織,那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慈仁寺的住持是個須眉皆白的大和尚,聽到“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理念以後,瞬間變了臉色。 他沒理會知客僧的詫異,徑直返回方丈禪室,在一堆舊書中翻找起來。 半炷香後,住持終於從一個木箱底下翻出一本已經泛黃的經書。 封皮上的字跡已經磨損,但還能勉強認出來“五部經”三個字。 住持捧著這本泛黃經書的手有些顫抖,嘴唇囁喏著,喃喃自語:“佛孽!佛孽!佛孽1 良久,住持平複好自己的心境,準備將慈仁寺轄區出現佛孽蹤跡一事通報給其他寺廟。 恰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在住持身後響起。 “你想做什麼?” 話音落下,不待住持回答,一縷幽暗的、摻雜著無數怨念的業火自住持腳心燃起。 瞬息間,慈仁寺住持被燒成了灰,而他手中的“五部經”則不翼而飛。 梁山山巔,艾瑞絲拿著泛黃的經卷,目光幽幽。(本章完)
437.第437章 淨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