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風蕭蕭,雨灑灑,片片黃葉止兒啼 這似乎,又是這次輪回的最後一年。 蘇岩和柳珍珍,依舊一前一後的走在花海中。 “喂。” 此時,走在前麵的蘇岩,忽然便是感到,身後的柳珍珍,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岩卻沒回頭。 目光,依舊在滿目的幽蝶花中逡巡著。 最近,也不能說最近! 也不知是何時。 他發現,在那一片片月白色的幽蝶花之中,漸漸的,便是多出了一些其他顏色。 黃的,粉的,三色的,五色的。 從零星的,到一小片一小片。 蘇岩真的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的。 他隻隱約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輪回中,這片花海,似乎從始至終,都隻是一片純粹的月白色。 當然,這也或許是,太過久遠,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當記憶的長度接近五百萬年時,出現任何的偏差,都是有可能的。 但這點希冀,終究還是成了照進他混沌世界中的一束光。 既然,花海中,已經開始開出其他顏色的花,那麼終有一日,也會再開出那抹紅色吧。 “喂。” 這時,身後的柳珍珍,又是拍了拍他。 蘇岩有些煩,他知道,柳珍珍這個人,隻要他不回頭,她便會一直拍下去。 所以,蘇岩還是皺眉轉身,正想要問何事,還沒出口的聲音,卻是莫的卡在了喉嚨。 卻見,在柳珍珍那攤開的掌心之中,赫然躺著一朵紅色小花。 尋覓了五百萬年之物,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眼前,讓蘇岩一時之間,怔在原地,雕塑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澀澀開口:“過往的那些紅色幽蝶,都是被你折了?” 他早該想到,既然是同一副心象,同一次輪回。 那花海中能開出一次紅色幽蝶,自然也會開出第二次。 之所以,他在那一眼之後,便未能再見第二眼,那隻有可能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了。 “嗯。”柳珍珍毫不掩飾,大大方方點頭。 “那為什麼,現下,你又將它,現於我眼前?”蘇岩深吸了一口氣,雙拳下意識地攥緊,這一刻,聲音竟是有些顫抖。 “你真的不明白麼?”柳珍珍垂眸。 在她手中,紅色的幽蝶花,翩然的羽化成了一隻紅色的幽蝶。 在柳珍珍手中,停留一瞬,終是沒有留戀地飛向了天空。 有一刻,柳珍珍指間微蜷,似乎想將之拘於掌中,但那隻手,終還是垂落,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它飛遠。 蘇岩曾說,那抹紅色幽蝶,是他的來處,固此,不能忘。 而眼下,柳珍珍將藏起來的紅色幽蝶還給他,這也就好像在說:五百萬年了,我許伱回到來處了。 深海孤島的樹冠中,月華透過層層樹影,照在紅衣女子臉上。 不知何時,她已是淚流滿麵。 她一吸的幻夢啊!卻是蘇岩的五百萬年。 五百萬年,十次輪回,他終於等到了那朵花,羽化成蝶的一天! “為什麼?” 夢中,蘇岩卻還在問著柳珍珍。 柳珍珍卻是指向了,花海中,那一叢叢五顏六色,開得正豔的幽蝶花,它們在月白色的花海中,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你也發覺了吧,這些顏色,本不該存在的。” “我的心象,早在心象境圓滿的時候,便以成形。五十萬年,所有的幽蝶,都是月白色。唯一的例外,真的隻有那一朵啊!卻就那麼巧合的,被你看到了1 “你可知,當心象中,出現了,不該有的變化時,意味著什麼?” 未等蘇岩回答,柳珍珍便道:“這意味著,心象不穩,也意味著,聖人的大道根基,發生了動遙” “再這樣下去,我怕有朝一日,這東坡上的幽蝶,都會失去本來顏色。那時,我輕則修為跌落,重則沉入無名海。” 蘇岩驀然。 柳珍珍搖頭歎息:“其實,我早在第二次輪回,就該停下的。五百萬年,不隻是遠遠超出了你的一生。也超過了我的一生啊1 柳珍珍望著蘇岩,澄澈的眼中,罕見的有那麼多複雜之色。 她生來長生,現實中的壽命,近百萬年,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的武帝。 即使如此,五百萬年,也是她現實壽命的五倍。 如此,她已開始迷失。 而蘇岩的人生不過兩百載,五百萬年,是他人生的兩萬五千倍啊! 柳珍珍本以為,做為壽命無境的長生者,這世間,應是沒有比她更善等待的人,直到遇到了蘇岩。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古之有大春者,以八百歲為春,八百歲為秋。 誰又能想到,不知晦朔的朝菌,能熬得過大椿樹呢。 “五百萬年,你在等那朵幽蝶;我卻在等,我親手所栽的雪蓮,在我身邊綻放。可是,蘇岩啊,幾百萬年了,你沒再對我笑過。今日,我將幽蝶還給了你,你也對我笑一個吧1 蘇岩:“……” 蘇岩艱難地牽起嘴角,不知為何,明明終於能從這十世輪回中解脫,他的心中,卻是並無多少喜意,隻有著一種,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悵然。 他想,這個笑,一定很難看。 那一定不是,柳珍珍期待中的,雪蓮綻放的樣子。 三月後,待到兩條腿養好,蘇岩便在柳珍珍的陪同下,前往了墮天界與清靈小界的交界處。 廣袤的草原上,風吹草低,牛羊成群。 一條大河,玉帶似的跨過草原,遠處是皚皚群山。 蘇岩和柳珍珍就站在河邊。 當年,他與沈宵雪,攜百萬大軍降臨,光是跨界儀式的材料,便消耗了小半個國庫,如今一人歸去,卻僅需要十八支定風香。 柳珍珍看著蘇岩,將十八根定風香,以特定的陣列,插在河岸上,將自己一直用的那把柴刀,遞給他道:“這刀你一起帶去吧,跟我砍了五百萬年柴,你的刀意,也到天階了吧。手邊,還是要留一把應手的刀才是。” “謝謝。”蘇岩看著那把刃鋒上,滿是破口和裂紋的柴刀,沉默了一瞬,還是道了聲謝,將它收了起來。 “我身無常物,臨彆前,便再贈你一支曲子吧。” 蘇岩並未馬上去點香,而是坐在河灘上, 灘上,將琴放於膝頭。 五百萬年,他也彈了五百萬遍江月流年,卻隻有這最後一曲,是為柳珍珍彈的。 草原上的天氣,總是變幻無常。 方才還是清風徐徐,卻不知何時,忽起朔風,不知從哪裡吹來烏雲,灑下飄揚雨絲。 雖如此,琴聲卻還是在空曠的草原上,遠遠傳了開去。 柳珍珍的荊簪被風吹落,滿頭輕絲飛揚間,臉上不免的也沾了幾滴雨水。 琴聲雖美,卻是無心如她,也可聽出的離彆。 為何呢? 柳珍珍想問問他: 若五百萬年,你心無所係,琴聲,又為何會有離彆? 而沈宵雪,聽著這琴聲,也想問問他,這五百萬年,對你,究竟意味著什麼? 而後世的柳珍珍,卻是隻想知道,讓這個人,五百萬年,也不肯放下的來處,究竟是什麼? 當蘇岩一曲奏完,再睜開眼時,已不見柳珍珍的身影。 那道五百萬年,一直無聲無息,站在他身後,永遠一回頭,便能看到的女人,終還是走了。 蘇岩怔怔地坐在原地許久,任由風雨將他全身的衣衫頭發打濕,終是悠悠一歎,收琴起身,將那些定風香一一點燃。 做為儀式專用的材料,這種定風香,自是風雨不侵。 便見,一道道青煙,在雨幕中升起。煙霧後,隱約便是另一個世界。 山囧囧,水潺潺,朵朵白雲催犢返。 風蕭蕭,雨灑灑,片片黃葉止兒啼。 柳珍珍想要的金子,他給不了。能給的,也隻有掌心中一片黃葉而已! …… 史源界,大炎,桃江郡。 這日,織日帝君的大日投影剛剛爬上半空,群山中晨霧未散,便見遠山頭,順著山路走下一個老樵夫。 口裡哼著山歌,足下踏著山路,如履平地,似也有功夫傍身。 不過,自他的身後,卻追近了一個比他更快的人,身形一閃,已攔在前路上。 “老丈,且慢行一步。” 說話的,卻是一個青衣男子,身形清瘦,模樣正值盛年,隻是頭上的白發有點多,眼中也有著一股子飽經世事般揮不去的疲倦。 好像下一秒,便會倒頭睡去。 睡個幾千幾萬載,睡個滄海變桑田。 蘇岩攔下人之後,便是問道:“敢問老丈,我剛從深山修行歸來,不知現今是何年何月?” 老樵夫一見他身法,便知是一個厲害武者,不敢怠慢,忙道:“這位公子,方今是天順二十四年三月初七。” “天順帝!當朝的,怎的還是天順帝?那神霄王呢?她可回朝了?”蘇岩聞言,不由皺眉。 相隔五百萬年,儘管很多事,他都忘了,可絕不敢忘了害死女兒的凶手。 “神霄王啊!早在一年前,就回朝了1 老樵夫頓了頓,終還是沒忍住口舌之快,喝了一口腰間帶著的綠蟻酒,繼續的把坊間酒肆間聽來的八卦說了下去:“雖說,那墮天之戰,神霄王打了敗丈。但丈夫女兒都死了,足稱一句滿門忠烈。誰又能怪責她呢?嘿,為了安撫她的喪子之痛,當今皇上,還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跪下認了她這個義母呢。” “神霄王,現在,就是名副其實的太上皇啦!皇帝見到她弟弟,都得恭敬的叫一聲舅父。” “如今那,這大炎,明裡姓李,暗裡,已經姓沈啦1 蘇岩:“?” 沈宵雪:“???” 蘇岩不由得眉頭緊皺:“荒唐,水木閣慘案,不就是李恒的首筆麼。神霄王不思為愛女複仇,怎的還認了他這個兒子?” 蘇岩替後世的沈宵雪,問出了她的疑惑。 沈宵雪曾無數次的想過,要怎樣讓李恒那頭白眼狼,不得好生,不得好死。 萬沒料到,跟著蘇岩回到史源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然是自己多了一個便宜兒子! 乍一聽聞,帶給她的震撼,還要超過蘇岩。 “哎,你怎的能如此胡言亂語?汙蔑皇帝!神霄王的千金,分明是妖帝餘黨,勾結無象天宮的妖人謀害的,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神霄王已經立誓,要與那無象天宮,不死不休了,還能有假?等等,你不會就是……” 老樵夫說到這裡,突然便是意識到,蘇岩說不定便是他口中的妖帝餘黨,驚恐地望了他一眼,頓時便背上柴,匆匆而逃。 沈宵雪:“……” 古有認賊做父,自己倒好,這是認賊做子啊! 但認賊做父,那是萌童不知世事。 認賊做子算什麼? 沈宵雪現在真的很想回去,給那時的自己兩個耳光,讓她清醒清醒。 更讓她擔憂的是蘇岩的反應。 雪兒的死,本就是他心中,無法彌合的傷口。 在柳珍珍身邊,曆經滄桑回來,卻發現,妻子認了殺子之仇的皇帝做了乾兒子,還宣稱是為了填補女兒逝去,留下的空白。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此時,沈宵雪根本不敢代入蘇岩去想象。 而夢中,蘇岩卻是一言不發的靜立了有三炷香的時間,似正在回憶,五百萬年前,沈宵雪是一個怎樣的人。 最後,隻麵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句:“這確實是她能乾出來的事情呢1 而看著蘇岩眼中的驀然,沈宵雪的心臟,也是不由地往下沉了又沉。 在前世的記憶碎片和夢境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蘇岩提到他時,臉上出現這般冷淡的表情。 雖然,還不至到今生那般,行同陌路的地步。 蘇岩之後,也並未去往炎京尋她。而是在三日後,重新踏足水木閣舊址。 隻是,舊景早已不在。 在蘇雪當日一曲天地共鳴的《鋪燈散》後,原本奇峻的水木山,早已成了一座荒石堆砌、奇形怪狀的亂峰。 桃江也已改道。 山水猶此,人何以堪。 數十裡外,曾因五品聖地而繁華的小城,也隨著聖地的消失,變得冷冷清清。 便連謝霆和小團子,常常溜著去聽曲的怡紅院也已熱鬨不在。 人心無落處,莫過於行走故地,想尋回些被時間衝走的舊日記憶,到了故地,卻發覺,故地也早已物事人非。 故人都已如那落葉,隨著舊年的秋風凋零。 隻有今年的桃花,依舊在今年的春風中盛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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