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煊所言，太過驚世駭俗，震得畫卷裡的喬寒楓目瞪口呆。此畫名為《浮生思夢》，是柳牧聖賢所作，在一段時間內，可以遠距離進行麵對麵交流，最近局勢緊張，喬寒楓等人龜縮在白玉內城不敢現身，他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溝通。“吳兄，我沒聽錯吧？你剛才是說，要讓城中大能埋骨於此？”反應過來後，喬寒楓用乾澀的聲音向他確認。“你沒聽錯，我這裡確有非常手段，能使大能飲恨。”吳煊點頭，一臉嚴肅。“夏國遲遲不給答複，城裡表態的光柱已增加至十六條，背地裡暗流異常洶湧，再拖延幾日，恐怕這些人忍不住攤牌動手。”“你們據守內城，可以借助法寶陣紋支撐，但他們不會顧忌外麵百萬黎民性命。所以，三日時限內，要麼夏國大軍退走，要麼全城百姓搬遷，好讓我動起手來無後顧之憂。”“吳兄……”喬寒楓聽完，臉色有些怪異，似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出來。“我知你傳承非凡，又有瞬移手段……但是大能者高高在上，存世千載，各種保命秘法多不勝數，哪怕你使用上品法寶去殺，也未必能斬落一個，更何況同時麵對二十四位聯手？若他們一齊出手鎮壓空間，恐怕你連瞬移逃命都做不到……”話裡的意思，自然是不相信吳煊有這個能力。這並不是他忘了吳煊擁有聖器的事，而是因為仙府那一劍。吳煊師尊祝長生，號九冥真人，有神鬼莫測手段，借吳煊真我武魂與浮陀略羅漢鬥法時，曾施展出斷滅一切的極道劍法，將他與鳳鳴公的羈絆徹底斬斷。這一劍下去，奪天地造化，逆人間因果，化神奇為腐朽。鳳鳴公的存世痕跡幾乎被徹底抹去，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淪為一個記憶符號，包括他捅出吳煊傳承一事，被億萬眾生莫名忽略。甚至其師尊洞虛尊者，也仿佛從來沒收過這個徒弟，毫無表示。並不是說遺忘，而是更令人心寒的……忽略。就像那些吃喝拉撒的日常瑣事，誰會在意？誰會刻意去回顧？當你不存在罷了。實際上，白玉城這二十尊大能之所以來得那麼快，都是因為覬覦吳煊的神祇傳承，隻不過途中突然丟了初心，才轉而把矛頭指向夏國。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感覺理所當然，認為逼退夏國是他們真正的來意。“我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你無需擔心。”麵對好友的質疑，吳煊臉色平靜，沒有過多解釋。因果之事，說不得，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眾生一旦醒悟過來，立馬衍化連環天劫反噬於他，比正常渡劫難上千倍萬倍。“這又是何苦？”喬寒楓歎了口氣道，“哪怕你有這份能力，這樣做的後果也太過嚴重。現在的關鍵，是你執意等待武魂不走，不然進可攻退可守，能使用的手段計謀就太多了。” “你又想勸我放棄武魂離開，重新修煉一個？”吳煊嘴角微抽。“不錯，你的武魂，是所有問題的症結所在。”喬寒楓毫不客氣。他要為夏國將士十萬條性命負責，又不願拋下吳煊撤退，隻能一次次勸說，但是吳煊始終不肯遠離悟道寶地，隻讓他離開。“不行，我的武魂現在很重要，不能放棄。你們就按我說的做。”吳煊搖頭。一旦他走了，武魂與元靈失去聯係，會轉成獨立的陰魂，難保不會在日後天劫作用下變成另一個更可怕的鳳鳴公。除非主動讓武魂自我崩潰。若在之前，這樣做並無不可，但是如今武魂得到了祝長生的真仙傳承，這部分記憶和感悟太龐大，隻能等待它回歸融合。喬寒楓再三勸說，見吳煊心誌堅定，隻能帶著滿腹疑惑，無奈照做去了。第二天，白玉城內風雲動。第一縷陽光剛剛刺破黎明，懸在內城上空的藏兵圖卷，就放射出了更加耀眼的金光，形成一道巨大門戶。柳牧聖賢終於表態，宣布三日後撤軍，條件是搬遷白玉城百萬民眾，送往夏國占領的太陰氏西域三州定居。這是中土軍隊作戰慣例，每次出動，哪怕敗退，也要將百姓帶走。一時間，城裡萬民歡呼。離開氏族統治，意味著他們不用再向神祇獻祭精元，從氏族圈養的牲畜轉變為自由人，是一種偉大解放。得到退兵承諾，城裡接天連地的十六道光柱，瞬間熄滅了一大半。隨後，內城試探性地派出幾支百人小隊，在祭祀廣場附近維持秩序，協助百姓搬遷，通過光門進入藏兵圖卷臨時安置。按照規矩，老人婦孺優先，青壯年次之，修行者需要盤查身份才能進入，而且在圖卷內與百姓分隔。如此進行了半日，喬寒楓見城裡的諸位大能沒有動靜，這才逐增加人手規模，提高人員流通效率。“老師，我有一事不解。”城牆上，喬寒楓注視著下方源源不斷進入光門的百姓，突然開口。“何事？”柳牧憑欄遠眺東方，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什麼。喬寒楓轉過頭看向老人：“這一戰，我拚著暴露身份，動搖北海根基的威脅，成功在太陰氏大後方成功釘下一顆釘子。夏國完全能以此為跳板，穩步蠶食周圍其他疆域，向東荒真正的核心區域滲透。”“然後呢？”柳牧語氣淡然。“老師您就一點也不遺憾？”喬寒楓指著城裡那幾道光柱，不甘地說道：“隻要夏國態度堅定，所謂的大能逼壓根本不用擔心，一旦白玉城建立起傳送陣，那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就像太陰氏的寒月城和銀雪城。”“你是怪我們這群老頭子，麵對已經到手的利益還瞻前顧後，爭吵不休，到現在還沒有統一思想，拿出個章程？”柳牧溫和笑了，笑得有些無奈。“不錯！”喬寒楓點頭，他認為夏國被一群腐儒統治，已經失去了進取的銳氣。中土凡人，傳承聖人之道，滿朝文武不修行天地元氣，卻無不擁有強悍戰力，將士掌握威力巨大的武裝，文官又能以詩詞書畫隔空殺敵。外人不知道夏國實力，但他有著深刻了解，那是足以橫推東荒的可怕力量，能輕易鏟除所有氏族，肅清祭祀毒害。偏偏，夏國高層一舉一動謹慎五分，打個太陰氏都猶猶豫豫，隻敢占領西部三州。不止喬寒楓不滿，國內的許多年輕一輩有誌之士，都傳出很大的質疑聲。“初生牛犢不怕虎，可喜，但那隻是無知帶來的勇氣，太莽撞，太危險。”柳牧搖頭歎了口氣，見喬寒楓沒有不忿，隻是露出疑惑之色，他沉吟片刻，終於決定告訴自己最滿意的門徒，這個世界的真相。“寒楓，你可去過四極，又對山海界地理有多少了解？”柳牧提起兩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東南西北四極？弟子沒去過那麼遙遠的地方，隻通過書籍了解。”喬寒楓老實回答，“據說，四極都是海洋，浩瀚無比，稱四海。我們乘船順著著東海一直航行，就會進入西海，南北海亦連通，證明山海界是個球狀星體。”“星體？嗬嗬……”柳牧莫名笑了笑，道：“先賢陸放翁有句詩相傳千古：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為師曾去過東海之極，確實能一躍跳轉至西海，但那不是因為山海界的形狀導致……而是因為虛空破碎，法則締結，天地八極生生融為一體。”“什麼？書上的知識，竟是錯的？”喬寒楓震驚莫名，難以置信道：“中土六國最重知識傳承，怎麼會出現如此明顯的錯漏！”按照老師話裡的意思，山海界根本不是球體，而是一塊破碎的大陸，隻不過大道自行彌補缺陷，掩蓋了醜陋的‘天涯海角’傷痕。要知道，他看的那本是新版地理書，事情一旦曝光，編撰者可是要被砍頭的，永遠釘上曆史的恥辱柱，連累子孫後代抬不起頭。“當然是刻意為之。”柳牧抬頭，仰望蒼穹，哪怕蒼老的脊梁依然挺直，眼中卻浮現出一抹悲色，夾雜著莫大的怨憤。“神祇？”喬寒楓悚然一驚，隨後不解，拋出大串疑問：“它們若能插手凡間，月神望舒何必隻派一人以化身下凡主持局麵？篡改知識，麻煩不說，而且充滿了變數……神祇乾脆滅我中土，讓氏族統治山海界，豈不更好？”“製衡之道罷了。”柳牧解釋，“神祇需要製衡麾下的氏族，避免殺雞取卵，重演神荒時代那樣的反彈，而它們自身也被某種力量製衡，避免它們實力暴漲，產生威脅。”喬寒楓徹底明白了，一陣凍徹心扉的寒意將他徹底冰封，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那還有什麼意義……”他喃喃自語。山海界的一切，都在神祇掌握之中，再不甘，再努力，哪怕中土強盛到當年天武紀元的程度，對於那些不朽的存在而言，也不過翻掌撲滅的小火苗而已。“這就灰心了？”柳牧聖賢皺眉，瞪眼斥道：“枉老夫對你寄予厚望，不想卻是懦夫一個，如果怕死，就讓出北海掌門之位，乖乖滾去做你的天驕神通者，找個氏族享受榮華富貴。”“老師，我不怕死，隻是看不到希望。”喬寒楓低聲辯解。“誰說沒有希望？”柳牧冷哼著拋出誘餌，見弟子眸光漸漸亮起，這才道：“神祇並非萬能，它們無法下凡，一個是山海界大道排斥，另一方麵也是凡間氣息渾濁，會汙了它們的不朽之體。”“這樣說來，豈不是隻要出一位無敵大能，就能鎮壓山海界，恢複郎朗乾坤？”喬寒楓目光炯炯。“差不多。”柳牧見他鬥誌昂揚，忍不住露出微笑，解釋道：“正因此，我夏國諸聖賢都認為，在這裡爭一時長短，並無意義。為師之所以出手，除了解救百姓，便是為了鍛煉你一番，另外還有最重要一個原因……結交你那位好友。”“吳煊？他怎麼……”喬寒楓驚訝，正要詢問，忽然聽到下方有人喧嘩，低頭一看，頓時氣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