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意而落,江上一汀煙雨,朦朧江波寒,顏焉仔細看去,不遠處竟然是那個之前三人所在的小亭,竹笠亭。 竹亭中一男一女,男子便是蕭常洛,長相氣質已和如今無甚差彆,應該是近些時候的事情,錦暄站在他對麵,兩人相互凝望,顏焉仔細看來看去都不見兩人嘴唇動,看來是兩人都未說話。 江上煙波,亭中人影,一蓑煙雨情深為何。顏焉看著遠處的人影心中不禁升起一陣悲涼之意,長亭相彆,離彆之意中誰真誰假,結局如何,誰又能猜得中。 雨勢漸大,眼前模糊,再清晰起來竟然是北海之邊,三人也是在沙灘之上,此時已是秦淵倒地,顏焉在一旁相扶,而錦暄一人臥在沙灘之上,雨勢沉沉,天色昏暗,顏焉和秦淵都是站著不動,而蕭常洛卻是疾奔過去,扶起錦暄。 錦暄看著蕭常洛微笑,蕭常洛衣衫早已淋濕,滿臉雨水,不知是否雨水中混有淚水,錦暄吃力抬起一手捋了捋他的頭發,微笑道:“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最後一絲殘念在這裡等著你。” 蕭常洛一手撫上她的臉龐,擦去她嘴角的血跡,柔聲道:“我來了。” 他們兩人四目相對,“你讓我勾引穆紫琛,我便去了。你讓我幫忙組建無上天尊教,我便去了。你讓我為你籌金,我便去了。我常常想,若是我們一開始便不相遇,那會是怎樣,我仍是水中一尾錦鯉,你是你的皇子,可是我又舍不得你。”錦暄咳嗽兩聲,接著又道:“我幾千年的修行隻是為了你的心願,你現在做到皇上了吧,我為你開心。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而我隻是讓你為我畫了幾幅畫,你是皇子,我知道,可是我最後求你一件事好嗎?”錦暄聲音微顫。 蕭常洛輕撫她的麵龐道:“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隻有你有空的時候能夠想到曾經有一個傻妖怪,能夠念念我就好了。”錦暄臉上雨水淚水並分不清楚,顏焉看著卻是想,她必然是流淚了的。 蕭常洛點頭道:“好。”隻是這一個字,錦暄聽著倏然一笑,臉上在這傾盆大雨中綻放出的笑容如春花般燦爛。 顏焉和秦淵站在一旁並不動,淋著滂沱大雨也並不遮擋,隻是看著那相依的兩人,此處錦暄的殘念最強,故而蕭常洛可直接與錦暄對話。隻是兩人說了那幾句之後便是四目凝望,不再說話,顏焉和秦淵看著二人也是都默不作聲。 錦暄不過是一尾小小的錦鯉,一個小小宮女。隻是隔著一汪春水的相遇讓她不可自拔,和那個少年的朝夕相處,聽他的故事,聽他的心事,步步陷落。他不全是真心,也不全不是真心,隻可惜那麼一丁點真心實在不夠攜手度這飄零一世。從小便是被送敵國作質子。從一個弱小的少年到天子的帝王之路必然是鮮血淋漓的成長,這成長中有她的相伴,是蕭常洛的福氣。他病弱之身卻藏勃勃野心,步步謀劃,一步不差,錦萱對他來說以後也許隻是閒暇時候看到鯉魚時的一點念想罷了,他的雄圖霸業,他的帝王之路,她隻是一枚小小的棋子。錦暄至死也不過隻是求著他能有空念著她罷了。 顏焉歎了口氣,仰頭閉上眼,任大雨落下,打在臉上。 長亭欲暮,隻奈人間無情。拋一滴相思淚,道珍重千萬,千萬恨,恨及天涯,搖曳碧雲斜,歎一聲世事無常,人情冷暖。 & 錦暄一手垂下,雙眼緩緩閉上,蕭常洛兀自抱著她在懷中,並不動彈。 顏焉睜開眼睛看著天邊,隻見天空如破碎青瓷一般,裂紋漸開,耳邊漸漸響起了破碎之聲,耳朵刺得生疼,她抬手捂住耳朵,隻見天空碎裂墜落,雨水停歇,旁邊的海浪碧波洶湧朝自己打來,她知道這是幻境將滅,隻是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動。 耳邊再安靜下來她方才睜開眼睛,夕陽晚雲,清風送波,拂柳如煙,自己正坐在亭中,秦淵已經先自醒來,凝目微笑看著自己,而蕭常洛還趴在桌上,但是眼角微濕,已有淚水滑落。 又過了片刻,蕭常洛也醒來,眼中還帶著深深的沉痛之色,他抬眼看著亭外景色,心中卻是洶湧澎湃,方才錦暄還躺在自己懷中,這黃粱一夢般醒來,夢中之久竟然隻是一個午後。這一生漫長,情之一字,自己不會再嘗,錦暄,到此為止了。 顏焉看著蕭常洛的神色,微微搖了搖頭,蕭常洛這般於他自己不知道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隻是可惜了錦暄,妖界多美一個美人兒,就這樣魂消香斷。 蕭常洛站起身來,向顏焉和秦淵兩人躬身道謝,秦淵忙扶起他道:“皇上不要如此。” 蕭常洛扶住他手臂道:“我在這亭中便不是皇上,適才這一場夢境,我相信二位為人。不要放在心上。”他話雖未說儘,秦淵和顏焉兩人都已明白他的意思,適才一場幻境不過是一場夢境,他不殺兩人滅口是恩義,兩人若是傳出半分,那便不是蕭常洛無情。 秦淵先點頭道:“在下明白。”顏焉低垂著頭並沒說話。 “那告辭了。” “告辭。”秦淵接道。 蕭常洛走出竹亭,周圍侍衛便圍上來,牽過一匹駿馬,蕭常洛上馬揮鞭,一陣馬蹄匆匆,隻有悠悠夕陽照著孤單的竹亭,河邊煙柳枝葉斜斜,又怎麼係得住離人。 顏焉看著夕陽拂柳,出神悵惘。秦淵站在她身畔,與她並肩而立。微風吹的兩人衣袖飄飄,一個風骨清朗,一個清麗動人。 斜陽漸沉,顏焉轉身問道:“你現在感覺魂魄怎樣了?” “現如今是兩魂四魄了。” 顏焉一驚急道:“這麼快。” 秦淵微笑道:“不會有事的,我明日去問問師父如何說。” 顏焉點頭道:“也好,隻是你師父。”顏焉沉吟一會兒才接著道:“我總是不太相信他。” “你多慮了。”秦淵柔聲道。 “但願吧。” “再過七日才是我們二人相約的相會之期。” “嗯,不要忘記我的菜譜。” 秦淵聽言笑意加深,道:“一定不會忘記。” 顏焉看著他臉上笑容,卻是微微擔心,不知道這魂魄之事如何辦,若是能夠回丹青山,問問師父也是好的,隻是如今方才一滴淚水,不能回去,唉。 兩人依依作彆,一人向北而行,一人向南而行,一人城外而行,一人城內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