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焉回到將軍府門口便看見離歌站在門口,離歌看到顏焉走近便微笑向她走去。 離歌同著顏焉一同走到一處陰影,顏焉先道:“寧眉青住在金戈城一處巷子中。” 離歌點點頭道:“風千葉現在在這一處戲班中唱戲。” 顏焉問道:“他現在這樣公開露麵,難道官府不再追查了?” 離歌道:“大赦天下以後,他也在其中,現在已經不再是在逃的犯人了。” “他們兩人現在便是相逢也作不相識了。我看寧眉青的月份也不小了,要不了多久也要生了。” 離歌轉頭看向人來人往的將軍府,道:“風千葉所在的那戲班明日還是要在將軍府唱戲,明日兩人還是要同台的。” 顏焉道:“寧眉青住的那小巷子看起來並不是太好,她一個原本的官家小姐,現在就是靠彈琴為生了。” 離歌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分在。” 兩人看著將軍府中的輝煌燈火出了一會兒神,又共向所歇的客棧而去。 此時夜已不早,客棧的大堂中也並無多少人,顏焉和離歌在大堂坐下吃了些東西各自回了房間歇息。月色下的金戈城並沒有不同於以往,仍是熱鬨繁華,可這熱鬨繁華也並不是屬於某一個人,熱鬨繁華之下有了無數個體的冷清,所以這繁華隻是襯地那冷清之人更加冷清。 窗台之邊,燭火之下,寧眉青獨坐於桌邊,右手放在小腹上,抬頭看著天上的冰輪,卻並沒有歎氣,臉上仍是帶著微笑,又低下頭,去看左手拿著的一卷書。即便是一人獨居,寧眉青也並沒有自怨自艾,給富戶彈琴是掙錢,自己和孩子也是照料的妥當。如今雖然是和風千葉同台,但是她從未抬頭去看風千葉,心中所想的也僅僅是過去便過去了。寧眉青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堅定的女人,又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甚至知道自己該想什麼,不該想什麼,不該想的便不去想。 夜漸深,寧眉青放下手中的書卷,放下床幃,隨著金戈城一起睡去。 窗台之邊,燭火之下,風千葉卻是和江從晉同坐於桌邊,兩人都是默然不語,都不開口,良久方有人聲。 江從晉先開口道:“眉青快要生了。” 風千葉點了點頭,道:“可惜我照顧不了她,隻能夠遠遠看著她。” 江從晉低下頭,看著桌上的燈花,道:“她也不願意我幫她。” “我知道,她的性子便是這樣。”風千葉看著江從晉道。 這兩個人從前勢同水火,誰又能夠想到會有一日兩人同坐一起,這樣風平浪靜地說話。 月亮掛在樹梢,坐在窗邊的人又何止這三人。 千裡之外的圓明山上,秦淵一人獨坐在窗邊,窗外的荼蘼早已經枯萎,他看著滿園的荼蘼,手中握著那塊顏焉臨走時候拋來的玉。 師父早已告訴他顏焉是一個荼蘼妖。而顏焉幫他將那多餘魂魄分離出來卻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那時候他初知顏焉和花翎是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激動,也許放到第二日,自己便不會上來便痛下殺手,可是師父在旁邊,自己不動手,結果也還是一樣。那時候顏焉抱著那蛇妖看自己的眼神,這輩子是不會再忘記了。 秦淵手中握著那暖玉,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暖玉收起,自己和顏焉以後便是陌路了,自己又有什麼可以得到她的原諒。最後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秦淵抬手將窗戶關上。又自己轉動輪椅向床鋪而去。 是的,秦淵的腿已經沒有了行動的能力,他坐在輪椅之上,雖不形銷骨立,但是眉宇之間的愁色卻是能夠令觀者傷心。那晚離歌一擊之下,師父又沒有及時為他療傷,他的腿便是廢了。他沒有怨師父,也沒有怨離歌,他心中唯有剩下的隻是對自己的怨,然而時日已過,那晚並不會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輪椅滾軸間細微的紮紮聲在靜靜的圓明山上是那樣清晰,而圓明山的靜中這些動有些有聲,而有些無聲,所有的有聲無聲都在這圓明山上動著。 秦淵躺在床上,想起前日看到的一幕,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於是秦淵的整個世界都黑暗了下來。 顏焉和離歌各自回房之後隻是各自歇下,兩人心中所想早已是漸漸少了些,心中想的事情越多,月下坐的時間往往也越久,心中想的事情越少,那麼便睡著的越快。 第二日醒來,顏焉下到大堂之中,隻見離歌已經早早下到大堂之中,正一人獨坐著飲茶。   p;顏焉走到離歌身邊坐下,道:“今日起的早。” 離歌抬手遞了一杯茶給顏焉,道:“你起的也不晚。” 顏焉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正要說話,旁邊已有一個人先大聲說道:“昨晚花西樓來了一個波斯舞女,那身段,嘖嘖,你們可是真得去看一看啊。那小腰扭的,長得也甚是漂亮。嘖嘖,真是好看啊。” 顏焉聽到這人的叫嚷,對著離歌笑道:“看來她在金戈城很是不錯。” 離歌道:“你也想去看看?” 顏焉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不想要再看了。” 離歌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道:“今日可是有個你愛看的。” 顏焉好奇睜大眼睛,問道:“什麼我愛看的?” 離歌彎身靠顏焉更近,低聲道:“你看,那裡一群螞蟻在打架。” 顏焉本是以為是什麼有趣事情,沒想到離歌卻是說了一件這樣事情,生氣發怒倒也不至於,倒是哈哈大笑,離歌也是眼角眉梢不儘笑意。 兩人用過早飯,又出了客棧,卻是不約而同向將軍府而去,昨日便知今日將軍府還是要唱戲,所以兩人又來到將軍府,到將軍府時候將軍府中的戲台還未開始唱戲。兩人站在一旁看著小廝丫鬟們忙碌。 鏗鏗鏘鏘,鑼鼓開場,台上一時風景,台下個人心事。寧眉青一人時而撥弄著琴,風千葉還未上場,仍是在後場候著。 一場戲完,又上下一場,這戲演的是什麼戲子卻全做不得主,不過是在點戲的人手裡。而戲子卻是可以演好演壞。 戲台旁邊是一個小小的池塘,這池塘是前任的將軍仿照京中一個有名的遊人聚集的凝碧池所建,其中小橋流水,和金戈城的風格大相徑庭。 風千葉上台唱的正是《長生殿》中的彈詞一枝花,隻聽他唱道:“不提防餘年值亂離,逼拶得歧路遭窮敗。受奔波風塵顏麵黑,歎雕殘霜雪鬢須白。今日個流落天涯,隻留得琵琶在!揣羞臉上長街,又過短街。哪裡是高漸離擊築悲歌?嚇哈倒,倒做了伍子胥吹簫也那乞丐!” 風千葉雨聲悲涼,聽者心中不得不動容,顏焉仔細去看寧眉青眼角,似乎也有眼淚宛然欲落。 顏焉站在一邊低聲道:“他們二人雖不是年值亂離,但是機緣所至,也算是亂世之中,若是平常太平時候,不是樂國君王易位時候,那麼也許兩人彆樣相識,能有一個好結果。” 離歌點點頭,卻將手搭在顏焉肩膀上,輕聲道:“世事難料,凡人究竟力量太弱,很多事情不過是隨波逐流,所以到頭來的結果不定能儘如人意,所以凡人常說萬事如意,不過是美好幻想罷了。” 顏焉轉頭向他微笑道:“那你就是力量不弱,不會隨波逐流,能夠儘如人意了?” 離歌輕聲笑道:“我不信天地命,我若是想要做便做了,不會隨波逐流,至於儘如人意不是我一人便能做到。”他話語中的肆意瀟灑在這清空之下便如一隻振翅高飛的飛鳥,順著他看向顏焉的目光,飛到顏焉的眼睛裡。顏焉閉上眼睛,那飛鳥似乎有飛到了心裡,她心中慢跳了一拍,忽然有些難過,轉過眼睛去看寧眉青。 風千葉已經退下了唱,站在台邊靜靜站著,台上唱著的還是儘是哀聲,奏樂也都是哀婉纏綿,不知是誰點了這樣一出戲,即便是晴空萬裡,聽得人還是心中有些悲切。 離歌低聲在顏焉耳邊道:“你看,江從晉在寫些東西,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顏焉向江從晉看去,隻見他正是手裡拿著一隻小羊毫,在一把白紙折扇上不知在寫些什麼。 兩人抬腳便要向江從晉那邊過去,顏焉忽然叫道:“等等。” 離歌回頭看她,隻見她手中正是拿著那青玉盞,青玉盞中一滴眼淚宛然如冰,青色又慢慢消散退去幾分。 顏焉抬眼看著寧眉青,寧眉青腮邊還留著一滴淚,離歌已經明白,這青玉盞所收的這第三滴淚便是寧眉青之淚。 兩人走到江從晉身邊,江從晉已經落筆,折扇上正是寫著一段: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淒切,哀箏一弄清江曲,聲聲寫儘清波綠。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 顏焉看著這一首詞想到那一滴淚,不禁有些歎然。抬頭去看寧眉青。 正是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 舊曲無歡,舊日無尋處,離開便是離開,錯誤便是錯誤,即便風過處,早已不是那年的春草香,都道世事無常,所以如今隻剩下這一曲管弦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