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彪悍的周二姐(1 / 1)

入林愈深,林中傳來的喊聲也愈清晰。 高文彩和他的六個屬下戒備的神情漸漸鬆弛。 因為從傳來的動靜,逐漸可以辨出許多稚嫩的嗓音。 這分明是一群少年發出來。 八人在林中穿行了半刻,就來到一片空場。 隻見一個青年漢子,正領著一群少年在操練。 那青年漢子身材高大,可能在一米九左右。 臥蠶眉,丹鳳眼,麵色黑紅。 一眼望去,如同關羽再世,隻是頜下胡須少了些,樣貌年輕了許多。 但人真是長得英武帥氣,儀表非凡。 “這就是閻應元!” 朱由簡眼中光芒閃爍。 這外形和史書裡記載的閻應元完全一致。 青年漢子見忽然冒出八個人,為首公子衣飾華貴,其他七人也都身形矯健。 他臉上微顯驚異。 但神色隨即恢複平定,沒有叫停少年們的對練。 場上少年分為四隊,每隊十人。 每一隊前邊兩人各拿自製的盾牌和木刀。 後邊兩人拿著帶枝杈的竹竿。 再後麵是四個拿著長木棍前麵綁著鈍頭竹簽。 最後兩人拿著木叉子。 組成前後配合的陣列。 四隊,兩兩廝殺。 朱由簡這時也把視線從青年漢子,轉移到這群少年。 “鴛鴦陣!” 他看著場上情形,不由輕呼出來。 說來,戚繼光的聲名早已遠播天下,他的《紀效新書》刊刻流傳也有幾十年了。 有人學《紀效新書》操練陣法,本也不算稀奇。 但以朱由簡所知,實際情形卻並非如此。 這其中的原因頗為複雜。 也許和戚繼光、李成梁影響力的消長有關。 戚繼光抗倭名聲雖大,調至北方,卻並無多少實戰機會。 而與此同時李成梁在遼東卻屢建戰功。 萬曆初年,李成梁名聲反而遠遠超出戚繼光。 到張居正死後,因為戚繼光和張居正的密切關係,文官集團棄用戚繼光,重用李成梁。 李成梁子孫家丁遍布軍中。 北方軍隊,受李成梁一係習氣影響甚大。 將領多是以重金豢養家丁為依仗,以驍勇行險為本領,以獲取豐厚物質回報為動力。 所以戚繼光這一整套製度化的選兵、練兵、帶兵的方法,對北方將領來說並沒有多少實踐的興趣。 練兵的將領,未必是帶兵的將領。 練好的兵,可能就是為彆人的功名做嫁衣裳。 隻有家丁是直接附屬於將領。 將領如果被罷免,他的家丁還在,那一旦被重新啟用,那依舊可以在短時間內表現出戰力。 李成梁這一係的將領,性子粗野,私心重。 興起時,受功名刺激,驍勇敢戰。 帶領軍隊,多憑利誘收買,軍紀不好,但也確實建立不少功勳。 富貴已得後,又迅速腐化潰爛,直至不可收拾。 但風氣形成已久,後麵的將領往往又是重複同樣的循環。 閻應元作為北方衛所子弟,卻對戚繼光的兵法感興趣,這應該說確實與眾不同。 但以他的位置和可能出路而言,也確實似乎沒什麼用。 曆史上他先管倉庫,後來去江陰做典史,也是小吏而已。 直到清軍南下攻城,他的軍事才能才得以展現,隻可惜守衛孤城,結局注定。 朱由簡浮想聯翩,心情也澎湃起來,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暗忖: “現在自己在這裡,閻應元的命運、大明的命運都會不同。” 閻應元聽見朱由簡輕呼“鴛鴦陣”,眉毛微微跳動,抬眼向朱由簡瞥了一眼。 但隨即又移開視線,神色如常。 他召集附近少年,操演《紀效新書》中的陣法,已經有一段時間。 這完全出於他個人的興趣和誌願。 他自己也不認為這能有什麼用。 闖來這裡旁觀的人,其實並不少。 有的是偶然路過,有的是專門過來看笑話取樂。 如果每來一撥人都要理會,那什麼也彆做了。 所謂不動如山。 自己不能鎮定,那這群跟著自己演練的少年又如何能鎮定? 七個錦衣衛見朱由簡就這麼看著,不發命令。 便也靜默旁觀。 眼前這個年輕漢子,說實話,條件確實不錯。 身高、體魄、相貌都符合錦衣衛大漢將軍的標準。 不過皇上不惜出宮親自來找這個人,難道就是為了找個備選的大漢將軍? 這未免荒唐。 大漢將軍名稱上雖然叫將軍。 但其實就是宮廷裡的儀仗兵,地位和普通的錦衣衛校尉差不多。 按照編製有一千五百人之多。 對大漢將軍的要求是體格長大雄健,相貌威武壯觀。 一句話,就是裝門麵用的。 他們看了一會兒之後,看法卻有了些改變。 錦衣衛,當然也會接受一些隊列和陣法的訓練。 但很多時候都是為了表演,並沒有多少實用價值。 錦衣衛名為皇帝貼身護衛軍。 但論起實際的戰鬥力,其實恐怕連普通的邊軍都未必比得過。 當然,現在的錦衣衛也不會被當成真正的軍隊來使用。 平時就是偵探消息,巡邏緝捕。 還有廷杖的時候,拉幾個官員下去打打。 不過眼前的這個漢子,訓練的這四十個少年。 配合默契,進退整齊,動作簡潔,招式實用。 雖然是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孩,一舉一動,卻散發肅殺之氣,絕非兒戲。 這些錦衣衛隱隱覺得。 如果真要實戰,換上真刀真槍,同樣人數的成年士兵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朱由簡原本想看一會兒,就上前和閻應元打招呼。 忽然尖銳的大叫從對麵林子裡傳來。 &nbs sp;是女人叫聲。 “之文,你又到這裡和閻大傻鬼混了?” 朱由簡驚了一跳,抬頭望去,隻見對麵樹叢裡躥出一個女子。 二十四五歲,高個子,身量苗條。 朱由簡目測了一下,覺得這個女子至少也有一米七多,放在自己穿越來的現代都算得上高了。 在古代自然更不多見。 她穿著藍布衣裙、 大眼睛,鵝蛋臉。 除了嘴巴大了點,膚色微黑,臉上微有幾個斑點。 可算得上是一個美婦人。 這女子衝到場邊,雙手叉腰,盯住西南角落小隊裡的一個少年,似乎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 怒吼道: “之文,還不快滾出來!你跟著閻大傻瞎比劃,真要當個沒出息的叫花子兵不成?” 不過她的這身怒吼,並沒有讓場上少年的操練停下來。 離她最近的一個小隊,此時正好轉過來,朝向她。 兩根前端枝杈繁多的竹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呼呼帶風的向她麵門方向刺來。 女子嚇了一跳,連忙向後倒退,一個站立不穩,被腳下一塊石頭絆倒。 啪嗒一聲。 一屁股摔在地上。 在朱由簡身旁的幾個錦衣衛校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那群少年,臉上表情卻依舊嚴肅,倒好像剛才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依舊自顧自的變換陣型,三才陣、五花陣,分進合擊。 閻應元看了看倒在地上哎呦呼痛的女子,眉頭皺起,一揮手中令旗,停止了操練。 場上少年須臾之間停止動作,排成二伍陣,分為四隊八列。 朱由簡眸子裡光芒閃動,微微點頭。 操練一群孩子,讓他們隊列整齊,進退有序倒也不難。 但是能讓他們情緒收斂,心神凝定,不為外變所擾,這就難得了。 自己帶的這些錦衣衛,都未必能做到這點,剛才就忍不住笑出來。 而這些本處於嬉鬨年齡的少年,卻能嚴肅如一。 這足以說明閻應元的過人之處。 那女子此時一骨碌爬了起來,她也不再去找那名叫之文的少年了。 兩三步搶到閻應元身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捶胸頓足,哭天喊地道: “閻大傻,你把我家之文弄成什麼鬼樣了?連長幼尊卑,綱常倫理都不顧了?” “教唆親侄兒把姑母打倒在地,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把你告到州老爺那裡去,看看有沒有王法?” “你以為老娘是好欺負的嗎?” 閻應元苦笑。 剛才其實竹竿根本沒有刺到這女子,還差著好大一段距離呢。 是這女子自己嚇得往後退,才跌倒。 而且這女子的侄兒周之文,也沒在那個小隊裡。 當然說起來,長輩來找人,侄兒沒有停下來迎接,也確實有些不太恭敬。 更何況確實把她嚇得跌倒。 真讓其他人評理,應該還是自己這邊理虧一些。 “周二姐,你先放開手。”閻應元揮動手臂,試圖甩開周二姐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推搡,怕更激起她的怒火。 “二姐,你既知道倫理,也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才是,這樣拉拉扯扯,成什麼樣子?” 閻應元本就紅色的臉龐,此時顯得更紅了些。 向朱由簡這邊看了一眼。 顯然他是感覺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尤其在八個不明身份的旁觀者的圍觀之下。 周二姐這時似乎才注意到朱由簡八人的存在,向這邊斜睨了一眼。 不屑地哼了一聲。 卻還是放開了手。 嘴巴上卻繼續不饒人。 “閻大傻,你是找什麼勳貴公子哥當靠山啊?難怪敢對老娘下手?” “你以為這樣,老娘就放過你?就不追究你帶壞我家之文?” “告訴你,老娘不吃這一套。彆看這小白臉穿得人模狗樣的,在老娘眼裡,比蟻子官都不如?” 她這話說出來,朱由簡眉頭微皺,身邊包括高文彩在內的一眾錦衣衛也變了臉色。 有一個校尉甚至把手放在腰刀上。隻待聖上令下,就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村婦拿下懲治。 朱由簡揮了揮手,表示不要在意。 這周二姐的潑辣表現,倒也並不讓他太奇怪。 雖然在自己穿越來的那個時代裡。 一直宣傳明代婦女很保守。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受禮教束縛嚴重。 但朱由簡卻是看過一些史料的人。 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背離事實的偏見。 明代的婦女恰恰是中國曆朝曆代裡,受教育水平最高,相對地位最高,也最活潑的女性群體。 晚明王士性在《廣誌繹》記載明代京畿地區 “婦人善應對官府,男子則否,五城鞭喧鬨,有原被乾證,俱婦人,而無一男子者,即有,婦人藏其夫男而身自當之。” 也就是打官司都是婦女出頭露麵。經常出現原告被告證人都是女人。 就算有男人,也常常是婦人把自己丈夫藏在身後。 《廣誌繹》還有一段話記載明代婦女特彆喜歡出遊,動不動在節日裡三五成群,結伴而遊。 甚至有騎驢回來,沒到家就醉倒在地上。 朱由簡知道,自己那個時代,許多深入人心的說法,不過是現代人的想當然。 所以周二姐這樣彪悍的婦人,在明代沒有什麼稀奇的。 周二姐視線一掃,看到了朱由簡一行人的表情變化。 她冷笑了一下,一搖三擺,嫋嫋婷婷,不緊不慢走到朱由簡麵前,雙手叉腰道: “小白臉,你可彆不服氣!” “你是誰家的公子哥?惠安伯?襄城伯?還是彰武伯?” “實話告訴你,你就是魏國公、曹國公、英國公家的小公爺,老娘也不放在眼裡!” “知道老娘是誰麼?” “不知!”朱由簡搖了搖頭, 他的好奇心倒是真的被激發了。 這周二姐口氣也未免太大了。 好家夥,居然連武臣勳貴裡地位最高的國公都不妨在眼裡? 看她外貌打扮,雖有幾分姿色,不就是一個荊釵布裙的村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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