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朝會(三):死諫(1 / 1)

“陛下今日所為,實乃昏暴剛愎,薄德亡國之舉!”劉宗周如獅子吼一般,猛地提高了聲調。 他這一句話,聲音響亮,中氣十足。 說到薄德亡國四個字時,更是聲色俱厲。 顯然要以一句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斷言,震懾全場。 說出這一句話,也是要表明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不給皇帝留下任何顏麵。 就算激起皇帝暴怒,身死當場,他也在所不惜。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全場鴉雀無聲,又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但百官預想中皇帝暴怒的情形,卻沒有出現。 朱由檢隻是微微一笑,他知道劉宗周這些人的脾氣、 他們說出這話,一點不奇怪。 不說出這樣的話才奇怪。 他決定配合一下他們。 “哦,蕺山先生何出此言?倒要請教。” 劉宗周早已在腹中了準備一篇義正詞嚴,慷慨激昂的大論。 此時見皇帝發問,正中下懷。 一拂袍袖。 雙目炯炯,精光射人。 大聲道: “陛下幼失訓教,少居藩邸,不知帝王大道,此非陛下之過。今日臣為陛下言之。” “臣聞堯舜之道仁義而已矣,出乎仁義則為功利,為刑名,其究也為猜忌,壅蔽與亂同事,此千古帝王道術得失之林也。 “陛下見小利而速近功,此貪夫鄙人之所為,何以效唐虞之治乎夫? “陛下今日所急急於近功者,非遼事乎?臣以為遼事不足圖也,誠得任事之臣以屯守為上策,簡兵節餉,假以歲月未有不安者。 “而陛下必欲刻期剿滅,當此三空四儘之時,竭天下之力以奉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博一戰而戰無期,此陛下自蹈於躁亂也!” “陛下今日所規規於小利者非理財一事乎?臣以為今天下之民力竭矣!陛下不以民瘼為意,反搜羅群小,日日講求掊克聚斂之術。致使敲樸日峻,道路吞聲,小民至賣妻鬻子以應,勢且驅而為盜。此陛下自壞心術於殘忍之地也。 “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聰明而使臣下不得儘其忠,則陛下之耳目有時而壅矣。此陛下自甘墮於獨夫之愚也 “伏願陛下行堯舜之道,舍已以用天下之賢,省刑罰、薄稅斂與天下更始,乃始製禮樂以化天下,接續三千年既墜之聖統,則宗社幸甚,斯文幸甚。 “陛下若不幡然悔悟,從善如流,反以天子之位,行小人獨夫之術,集躁愚殘鄙於一身,至於身死國亡,為天下笑柄,則悔之晚矣” 說完這句話,他臉現厲色,仰頭大呼道: “臣今日既發此言,便不做偷生之想,願以一死警醒陛下。” 說著便如同一頭發怒的公牛一般,把官帽往地上一扔,低著頭,向前麵玉墀欄杆衝撞而去。 顯然是想把頭顱撞碎在石欄上,血濺當場,以完死諫之名節。 而他身旁的黃道周、錢士升見狀,先是楞一下。 他們事先確實沒有商量過。 沒想到劉宗周說完話,就要尋死。 但這一刻,若是讓劉宗周一人獨死也說不過去。 隻是稍微猶豫片刻,便都發狠一咬牙。 幾乎同時,把官帽往地上一扔,齊聲高喊了一句: “臣等甘願同死。” 一起低頭向著石欄衝撞過去。 隻是這錢士升前不久棒瘡才剛愈合,衝過去的時候,未免仍舊有些一瘸一拐。 樣子有些滑稽。 眼見得三人就要頭碎當場,腦漿迸流,血濺玉墀。 三 三人身後的官員齊齊驚呼。 有些人轉過頭去,閉上眼睛,不忍直視這幕慘劇。 不過讓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聽到預想中頭顱撞在石頭上的砰砰碎裂之聲。 卻聽到了三聲痛呼聲: 哎呦。 啊呀。 哼哧。 接著是三聲摔倒跪地聲。 撲通,撲通,撲通。 那些閉上眼睛的官員心中奇怪,連忙睜眼,回轉過身來細看。 隻見劉宗周、黃道周、錢士升三人都沒有撞上台階玉石欄杆。 都是東倒西歪,側躺在台階之下 他們或撫膝,或摸腳踝,臉上都有痛色。 旁邊還散布著五支鈍頭箭。 原來,剛才眼見三人要衝撞向石欄杆。 就從前方和側方飛來五支鈍頭箭,射在這三人的膝蓋和腳踝處。 這三人隻覺腿腳一陣酸痛,就摔倒在地。 劉宗周衝在最前麵,勢頭最猛,摔得最狠。 一時半會兒也爬不起來。 錢士升本來就拐著腿,速度最慢,倒是摔得最輕。 這自然是朱由檢早就安排好的。 他了解大明官員的性子。 知道難免會有些人演出死諫的活劇。 所以預先讓閻應元安排錦衣衛樞銳營中一些神箭手,隨時留意場上動靜。 一旦有人要尋死,就射出提前準備好的鈍頭箭阻止。 果然沒有白準備。 當真在此時排上了用場。 閻應元一揮手,三個錦衣衛校尉已經衝了過來,控製住了劉宗周三人。 這時候即便他們再想尋死,也是不能了。 朱由檢看著三人,冷冷道: “三位先生,何必這麼急著尋死呢?不如耐心點,看看究竟是朕對,還是你們對?” 他現在當然可以處死這三人。 但朱由檢很明白,這三人本來就是要尋死,如果讓他們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正中他們的下懷?成就了他們的死諫之名? 所以偏不讓他們死。 劉宗周呼呼喘氣,沒有說話。 他剛才摔得太重,一時緩不過來。 黃道周則怒目圓瞪,叫道: “陛下縱然僥幸有所成,也不過是嬴政、劉彘一流獨夫暴君,又何足道哉?” 朱由檢失笑。 “看來三位真是執迷不悟。” “也好,三位先生不是最喜歡說仁義麼?就把你們三人發配去東江,在毛帥賬下當兵,到饑寒交迫的遼東難民中去體驗下什麼才是仁義。” 黃道周把頭一橫,顯然對此不屑一顧。 那錢士升兩眼圓瞪,一臉憤恨。 此時他心目中這皇帝剛愎昏暴,或許已經上升到了超過隋煬帝楊廣的級彆了。 三個錦衣衛把劉宗周三人押了下去。 朱由檢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掃。 他沒有心思去逐條駁斥剛才劉宗周那些迂腐陳言。 該說的過去已經說了。 事實才最有說服力。 朱由檢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掃。 讓那些被後金摧殘過的遼東難民去和這些迂腐呆人說去。 “誰還想尋死的?” “現在可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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