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年的太原與以往的每一年相比都並無什麼區彆,對於生活在這樣一座始建於秦王朝城市裡麵的百姓們而言,無非是丘八們又多上了一些罷了。 太原雖受過韃子荼毒,但到底還是又恢複了過來。 在城市裡的大小百姓比起害怕女真人,他們還是更為對李自成上心。 自打督師孫傳庭兵敗身死後,闖軍便大大咧咧的走入了陝西。 陝西既失,山西自然也是臥榻難安。 而在這種不安中,一個消息忽地傳遍了整個山西。 李建泰要北上勤王了。 李建泰北上勤王的含義不言而喻,為了讓這位督師轉心,這些天來各地的士紳們可謂是費儘了心思。 畢竟李建泰是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勤王的,而這位一走整個山西那就是闖軍的囊中之物了。 “李督師啊。”山西巡撫蔡懋德坐在李建泰的身側,他們二人此刻都身處在一處彆院之中。 “蔡巡撫有什麼就說什麼吧。我李某人聽的下。”李建泰沒有喝茶,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等下他還要出去與那些官紳們聊一聊捐助軍餉的事情。 “李督師的想法我是明白的。但是這一下子拿去八萬人馬,這山西豈不是要拱手讓給那些流寇?”巡撫蔡懋德早就知曉李建泰的想法。 對於勤王此事他並不反對,但這八萬人馬撤走,山西可就被抽乾淨了。 “我是支持勤王的,這樹不可無乾,人不可無心。但是李督師這樣是否太過了?山西的萬千千的百姓可不能拱手就送到李闖那一邊去啊。” “唉……蔡巡撫啊,這…你要我怎麼辦呢?皇上的旨意已經下來了,要咱們即刻北援。眼下北方諸省朝廷已失其半,不用山西還能用哪裡呢?順天府的唐通估摸著已經入京了,吳三桂八成會被堵在山海關,山東的劉澤清又是一個無利不起早的。”李建泰先是歎了一口氣,隨後細細的為蔡懋德分析了起來。 “古人雲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蔡巡撫啊,眼下山西就是這個毛。如果順天丟了的話,我們就算保住山西又能怎麼樣呢?陝西沒了、河南沒了、順天要是再沒了山西可就是要被韃子和闖逆夾著了。” “唉……”聽了李建泰的話語,山西巡撫蔡懋德不由得沉沉歎出一口氣來。 李建泰所說的意思他何嘗不明白,天下大勢頹靡至此已經難有挽回。 失直隸,則即亡。 丟山西,便緩死。 無論是那一個東西都不是眼下明朝廷可以丟的了的,這不過是饑漢吃膀罷了。 “我對不起山西老鄉啊。”在沉默了一會後李建泰這個山西曲沃人才緩緩的說出話來。 此刻外麵的聲音已經有些嘈雜了,看來是李建泰的那些客人們都相繼到場了。 “走吧。”李建泰對著坐在一旁的蔡懋德說道。 李建泰所邀請的客人大多都是在山西有頭有臉的官紳,從北麵的大同開始算一直到南麵的平陽府。 說來他也算是有麵子,連晉王朱審烜都坐在轎子裡麵一同過來赴宴。 “王大人好!王大人好!” “喲!這不是林巡撫嗎?少見啊!少見!” 跟在甘肅巡撫身後的是楊遇禮,在陝西後他隨著自己這一位巡撫大人一直兜兜轉轉的來到了太原。也是當初離開陝西時身邊還有幾千人,所以林日瑞雖說丟了地但一直都沒有收到什麼懲罰。 “入座了。”走入了院子林日瑞轉身對著楊遇禮說道。 在環縣時多虧了這個年輕人他才堪堪保住了一些家財,也是依靠著這些家財他才能收攏潰兵不至於為上方追責。 “是。”楊遇禮點點頭,隨後走向位置靠後的幾桌。 他官階不大,自離開張巡撫後邊無有再升。這次過來參加督師李建泰的晚宴還是托了林日瑞這家夥的福。 楊遇禮不喜歡林日瑞,在他看來這個家夥雖貴為巡撫但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都難以和那一位與孫傳庭公事過的張爾忠相提。 但眼下浮萍一片的他,除了林日瑞外又有誰可以攀著呢? 總不至於去投闖吧? “晉王殿下駕到!”伴隨著一聲尖細的聲音,入場的眾人紛紛側目。 在李建泰院子的門口一個頗為肥碩的男人走了進來。 “晉王陛下好……” “晉王陛下好……” “晉王陛下好……” 朱審烜的入場讓院子更加的熱鬨了,大小官員無不起身對其示好。 在山西這地界當官有兩件事情是少不了,一是拿銀,二是見朱。 拿銀自然是撈錢,但見朱可不是見山西本地的朱墨。見朱指的是見晉王,沒有晉王配合一個官恐怕要當的比百姓還憋屈。 楊遇禮對這種阿諛奉承心生惡心,在其看來大廈將傾還搞這些東西可謂是亡國有日。 但有人要比他上心,而且上心的多。 “哎呀呀!這不是晉王殿下嘛!這晉王殿下前來,我這寒舍可算是蓬蓽生輝了!”李建泰快步的從內院裡走了出來,而跟在他身後的除了山西巡撫蔡懋德外,還有他的那一個大兒子。 “李督師啊!小王我早就想來拜見您啦。可是您這公事繁忙,小王我也不怎麼敢打擾啊。”朱審烜相當喜歡在場眾人對其的奉承。 “這叫什麼打擾呢?州牧州牧,替天牧民。我這個李督師無非是給陛下辦事的,而晉王您又是天子的親戚。對您來講,這國事就是家事啊!”李建泰不愧是從吏部出來的,口才相當了得。 “是啊。”山西巡撫蔡懋德隨後也跟著說了起來。 他老早就明白李建泰這一頓飯的主要目的還是想要朱審烜先捐,畢竟這個家夥捐了其他人才會跟著捐。 “那入座吧?”李建泰站在朱審烜的身前說道。他在最前端的位置,給這位藩王留了一座。 “入座,入座。”朱審烜跟在李建泰的身後向前走去。 而在二人向前之後,李建泰的那一個大兒子拍了拍手。隨後一群麵容姣好的舞女便走入 女便走入了屋院。 “上菜!”一位下人高喊了一句。 伴隨著舞女們逐次的舞動,在翩翩的舞蹈之中一個個下人緩緩將各式各樣的山西名菜端出。 最先上的自然是老醋花生,這是開胃的,隨後便是黃酒悶肉,晉南四味。 當然了,像是太穀熏鴿、罐悶鹿肉之類的也是少不了的。 八、九……下麵的仆人一麵上菜,坐在席位上的楊遇禮一麵去數。 在坐的雖說都是山西南北有名有望的人,但如此豐盛的菜肴在大災之年還是較為罕見。據楊遇禮估算,這一桌便至少花掉了五百兩銀子。 而李建泰這樣的一桌菜至少擺了快十桌了。 五千兩的銀子就這樣花出去,這不免還是叫人心疼的。 要知道楊遇禮當初在當縣令時這糧食的價格是一兩銀子換一石糧食。這五千兩的銀子折算下來就是五千石糧食,這些東西在饑荒的時候可是足以養活五千個人三十天了。 哼……楊遇禮在心底嗤笑一聲,隨後麵不改色的與同桌的其他官員閒談起來,他早已不是當初那一個小小縣令了。 “李督師啊。”在前麵的屋子裡最先開口的還是晉王朱審烜。他夾起眼前菜盤裡的一塊肉,笑眯眯的對著李建泰詢問其是否要出晉勤王。 “不是小王我多嘴啊……”晉王朱審烜張口將肉放入嘴中,隨著他的不斷咀嚼肉油緩緩在嘴角滲出。 “眼下的這一種情形出晉勤王則必失山西。這太行以西的地界也是你李督師的家呀,這老鄉總不見得要把自己故鄉給丟了吧?”晉王朱審烜麵帶笑容的問道。 李建泰聽到朱審烜這樣說話哪裡還不明白這個家夥的意思,對方是要他待在山西彆走了。但這不現實,李建泰不會因為一省之地而放棄順天。 家可以再建、妻子可以再續,但官位的亨通,留名青史的機會卻隻有這一次。李建泰不是這些而去行動的,但沒有這些他絕不會去做。 “還請晉王放心,闖賊必不敢北上。”李建泰對著晉王朱審烜說道。 而在其身旁的山西巡撫蔡懋德也趕忙跟上。 “晉王放心,老臣我是會和晉王殿下一齊留在這太原城中的。” “李闖北上……”朱審烜一麵思索一麵用酒壺為自己滿滿斟上一杯酒。 無論是韃子還是李闖,對他而言都是些要奪其家財的賊寇。 “軍餉足數尚缺多少?本王要交納多少?”對於捐餉,朱審烜與自己的父親朱求桂不同。他以為養狗防賊,這養狗自然是需要花費些銀子的。 “殿下明智,軍餉的足數母庸殿下一人來承擔。這些……” “不,這些東西我自然是要多出一些的。”朱審烜笑盈盈的打斷了還在說話的山西巡撫蔡懋德。 “我不多出,這些人又怎麼舍得呢?” “我不要多了,把自己的這一份保住就可以了。其他人的錢,你們儘管拿去當軍費就可以了。二位以為如何?”朱審烜桌前的杯子空了。 “嘶……”蔡懋德略顯遲疑的看了一眼李建泰,但李建泰早已起身去為晉王斟酒。 “哦!還有一件事情。”朱審烜將酒杯端起,他掃視了一眼在他眼前的兩位隨後慢悠悠的開口到:“山西是呆不久了,我的錢財還有世子你們都要幫忙。送到揚州去吧,那裡還算不錯。” “這……” “多謝晉王殿下。”李建泰的語氣稍顯高興。 “哼…我就知道李督師是個聰明人。”朱審烜的表情也顯得高興,他舉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對著李建泰來了一句。 “祝督師官運亨通。” 裡麵席位的談話,楊遇禮自然是聽不到的。他此刻正陪著身旁的幾位官吏在打哈哈,要楊遇禮說這些人也是活在山西,要是在陝西早就兩腿一軟的投靠闖賊去了。 “也就是之前孫督師太急功近利,你說他要是在潼關再多守一陣子該多好?”一位巡道大言不慚的開口了。 要不是對方眼前的杯盞未動,否則楊遇禮非得以為對方是醉的連親娘都不認識了。 “那依照著漢林兄的意思該怎麼著?”這位巡道的一位下屬相當恭維的問道。 “要我說啊,你看孫督師守住潼關、左良玉守住湖廣、這前任巡撫吳牲再守住山西,西麵還有劉澤清的人馬。你看看,三方布置,四麵張網,這樣子搞李闖他逃的脫?可惜啊!這朝廷上……” 楊遇禮聽不下去了,每有蠢人發言他便加上一塊菜,眼下他桌前已經是殘渣起堆,累骨似山了。 “這位仁兄怎麼不評價隻是吃菜呀?”同桌的其他幾位見到這位獨臂郎隻是吃菜,不免有些好奇。 “哎,彆管他。一副沒吃過東西的樣子,不知道是那個山溝溝裡麵出來的縣官呢。這種東西你就算要他去說,他說的出嗎?”說話的那位巡道鄙夷的看了一眼楊遇禮隨後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各位!各位!”還未等那一位說完,晉王朱審烜便從內桌走了出來。 那幾位舞女見狀也趕忙的從側處離開。 “順天府的事情諸位也應當聽說了,這韃子是賊心不死,又向著咱們中原來了……”朱審烜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位官紳,他心裡頭估算著這些家夥能捐出多少東西來。 “這能捐出多少來?”在內桌起身的蔡懋德對著一旁的李建泰小聲問道。 這些晉商可都是雁過拔毛的吝嗇鬼,當初內閣大學士吳牲都沒有從他們手中榨出過什麼油水。 “不知道。”李建泰不動聲色的回答到。 “本王願毀家紓難,李督師我這寫給你。”一麵說,朱審烜一麵招呼出一個仆人開始說了起來。 “崇禎一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晉王捐十萬家財以作軍餉。”隨著朱審烜的一句話落下,台下的大小官紳紛紛起身對其恭維。 “我算是知道了。”李建泰在口中喃喃起來。晉王要他們轉移的家財恐怕就是這十萬雪花銀子了。 這個老狐狸。 李建泰意識到自己的這一支勤王隊伍在護衛皇上前,首先要白白的成為這晉王護財的家丁。 “為晉王殿下祝酒。”李建泰端著酒杯走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