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陣接著一陣。 淩風飛奔在寬闊的街道上,腳步飛快,嗒嗒作響。朱雀街距離刺史府並不算遠,以他的腳力最多隻需要一盞茶的時間,可是這一次,情況卻顯得有些不同。 正在飛奔的少年突然止住腳步,站定身體,環視四周。 如果他沒有記錯,從離開茶館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但他腳下的街道,還是朱雀街,靠近南邊的街口。他自信他對時間的把握,因而戒備地注意著四周,這條街,有古怪。 仿佛那個南邊的街口他永遠也到不了。 “奇怪。”少年呢喃了兩個字,然後再一次朝著南邊的街口飛奔而去。 風吹動了少年的衣衫,寂寥無人的街道顯得格外詭異,淩風不奢求能出現一個活人,來隻不能化形的妖獸也成。 心裡估摸著時間,半個時辰後,淩風停下了腳步。 和剛才基本一樣的位置,南邊的那個街口就在視線的儘頭,他卻永遠也到不了。怎麼回事?他心中大驚,莫不是碰見鬼了! 沉默著看了看四周,一股沒來由的寒氣直衝心頭,淩風一個激靈,猛地轉身。 空無一物。 沉默了片刻,他一轉身,朝著北麵飛奔而去。 熟悉的小茶館很快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館內的燈光早已熄滅,淩風走近,透過對不齊的窗戶縫,裡麵黑漆漆一片,讓人看了心慌。他正盯得出神,考慮要不要把茶館夫妻叫起來,背後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轟……他一顫,猛地回頭卻見幾片瓦片被風吹落,重重地拍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還有幾個蹦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舒了口氣,左右瞧一眼,無人。 走到門口,少年抬手,敲門,靜靜等待,沒有應聲,他沒有放棄,繼續抬手,敲門,靜靜等待……重複了幾遍,總算有一絲燈光亮起,移動得很慢。 “誰呀?”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驚恐,拖遝的腳步一聲接著一聲,在淩風耳邊響起,比之外麵的風聲還要響亮。 淩風能聽出聲音是茶館掌櫃,但這腳步聲卻顯得分外陌生,“天宗弟子,淩風。”規規矩矩的報上名號,館內的腳步聲才輕快了不少,順帶著還有鬆口氣的聲響,他低頭一笑,今晚已是第二次嚇到這夫妻倆了。 蒼天可鑒,他絕無這種心思。 門被打開,茶館夫妻一前一後地相互依偎著出現在淩風麵前。 茶館老板弱弱地問道:“公子怎麼又回來了?” 淩風沒好氣地擺擺手,道:“彆提了,遇見鬼了。” “鬼?”夫妻倆人驚叫,女子往後縮了縮,男子壯著膽子探出頭,朝外麵看了看,漆黑一片的街道,呼嘯而過的狂風,還有麵前扯著笑臉的少年,他後背一涼,顫抖著說道:“公子,你彆……彆嚇我們,這清平盛世的,哪裡來的鬼?” “你們不會打算讓我一直站在外麵吧?”少年神情略帶些不好意思,說道:“這條街有古怪,而且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想在你們茶館裡借住一宿,等明日天晴了再回刺史府。”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男子撓撓頭,將淩風請進館內,添了一盞燈,說道:“不怕公子笑話,我們這裡並無多餘的房間,您要是留宿,就隻能睡在館子裡。” 淩風點點頭,“沒事,湊合一晚就行了。” 男子將兩張桌子拚在一起,女子則去臥房取一床棉被過來,幾下的工夫,少年暫時歇息的床鋪就弄好了。 臨走前,夫妻倆人還貼心地替少年點了一支安神香,生怕淩風一晚上睡不著,對著烏雲滿天的夜空數星星。 桌子拚成的床鋪肯定沒有刺史府的舒服,不過總比在外麵吹冷風要強,鑽進被窩後,緊緊捂了一會兒,也就稍有熱氣,勉強能扛過今晚。 一躺下,淩風就開始琢磨剛才遇到的怪異事情。 這條街好像是被強加了某種力量,一旦踏入,就很難走出去。他明明一直朝著南邊奔走,可是一盞茶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個時辰,還是沒有走出去。難道是迷路了?不可能啊,他一路上又沒有拐進小巷子裡,一直沿著主街前行,怎麼會迷路呢? 難道真的遇見鬼了? 他覺得有點冷,緊了緊被子。 這一趟出來的著急,祈君欣去辦其他事情,至於蘇抹月,估計這會早就睡了,出來的時候也跟守衛的侍衛打過招呼,想來今晚應該不會有人來這裡接他。 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淩風縮在被窩裡麵,不由地苦笑,他參不透這條街上的古怪,黑暗和即將到來的暴雨更為其增 為其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不過與其在黑暗中摸索,他寧願呆在這間小茶館,哪怕是昏昏欲睡,也自以為比前者更安全。 或許天一亮,所謂的古怪就會自動消失。淩風自然希望如此,不過即使失算也無大礙,每天清晨,都會有一隊刑司的士兵沿街巡邏,最後由朱雀街回到刺史府。屆時他就跟著那隊士兵,出了事也好有個幫手。 安神香果然有用,不一會,淩風就昏昏欲睡,眼皮變得沉重。 他身軀一震,餘光突然瞥見後堂的簾子動了一下。 應該是被風吹動了吧?他心中這樣想道,一道白色的身影卻撩開簾子,緩緩地朝著他走了過來。 “淩公子,你睡了嗎?” 是茶館老板娘的聲音,淩風無形中鬆了口氣,坐起身子,將那盞燈點亮。“這麼晚了,老板娘你怎麼還不睡?”微涼的火光照出,女子的臉色蒼白一片,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赤著腳。 老板娘站在堂中,目光中充滿了驚悚,顫聲問道:“公子方才說,在路上遇見鬼了?”和丈夫回去後躺在床上,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腦海中始終回蕩著這句話。淩風所謂的鬼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和她在這幾天感受到的那雙眼睛一樣,是銀朔河的詛咒即將來臨? “鬼?”淩風皺眉,不過是自我調侃一句,居然會被人當真,解釋道:“鬼倒是沒遇見,我遇見比鬼更可怕的事情了。” “什麼事?” “不知道。”淩風尷尬地搖搖頭,說道:“我本來是想回刺史府,結果怎麼也走不出朱雀街,整整一個多時辰,我一直在這裡打轉。” “你說,這事是不是比鬼更可怕?” 他本想著將此事說完後,老板娘能幫他分析一番。這種事情他在之前從未經曆過,一時不知道要如何下手,連個最基本的猜想都給不出來。沒想到他這一說,老板娘眼中的恐懼更勝幾分,整個身體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仿佛她聽得到的,不是淩風的聲音,而是死亡的腳步聲。 “走不出去……走不出去!”女子突然蹲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之間,哭泣著大聲說道:“逃不掉了,這麼多年……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隱藏著極大的信息,淩風敏銳地捕捉到,一下跳下桌子,快步走過去,俯身問道:“‘他們’是誰?”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簾子被一把扯下,茶館老板也赤著腳走了過來,看著蹲在地上哭泣的妻子,滿是憐惜地說道:“不用怕,他們不會找到我們的,我們馬上就搬家,好不好?” 夫妻倆人在堂中緊緊相擁,少年後退幾步,不去打擾。雖然他很想知道這兩人口中的“他們”是何身份,但眼下這個情景,他還是選擇在一旁默默地等待外加……學習,學習如何去安慰一個人。 他安慰人的水平一向都不怎麼樣。 這兩人擁抱的時間有些長得出人意料,準確來講是女子的情緒平複的時間有些長,儘管茶館老板一個勁兒地安慰,但女子言語和表情散發出的恐懼卻是那麼地真實,連一旁的淩風都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仿佛她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懼,唯有用眼淚和戰栗來表達自己的臣服。 風聲減小,忽有一縷月光穿破雲層,撒在窗戶上。 “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女子破涕為笑,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比較自然。不過淩風能看出,女子笑得很勉強,很刻意,她心中的恐懼並未消散,隻是暫時地積壓在心底。他看向一旁的男子,既然他能看得出來,茶館老板自然也能看得出來。 男子柔聲說道:“我們回去休息吧。” “嗯。”老板娘拾起眼淚,乖巧地點點頭。 茶館老板抱著女子入了臥房,空曠的館子裡隻留下還在發呆的少年。 淩風注意到茶館老板臨走時候的眼神,有些生氣,看來是把這個罪責安在了他的頭上。少年無奈地攤著手,說起來也確實是他的原因,一句“走不出去”就讓老板娘瞬間崩潰。 這句話有那麼大的魔力嗎?還是說這條街上的古怪,老板娘他們早就知道了? “看來還是明天問吧。”今晚的遭遇讓他倍感困擾,心神疲憊,一時間哈欠連天,眼中還擠出幾滴淚水。 “今晚難道真的遇見鬼了?” 縮在被窩裡,一縷縷安神香飄進鼻腔,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茶館外,風吹走烏雲,皓月高懸於當空,銀色的月光灑下,為一排排的房屋披上一層薄紗。 看來這場暴雨無法如約而至了。 不過,如此良辰美景,就連死亡都會駐足觀賞,流連忘返。 或許,他還會順便帶走幾個迷路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