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阮的神情已經有些僵硬。 而這時，那幾個女孩也終於看出了什麼。 她們眼神從謝阮身上掃過，從她光禿禿的脖子到光禿禿的手腕，然後神情就變了。 “該不會是租的禮服吧？”其中一個小聲滴咕著。 畢竟，能穿得起這樣的禮服，身上卻沒有一件值錢首飾，真的很奇怪。 而這時，謝阮幾乎已經要坐不下去了。 在對麵這幾個一看就是命好投了有錢人家的女孩子麵前，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扯走了所有的遮羞布，全身的狼狽都暴露無遺。 就在謝阮幾乎忍不住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一道散漫的聲音響起：“柳青青，趙哲喝多了你不去管管？” 那幾個女孩子這才一起離開。 沉天澤端著酒杯坐下，衝謝阮笑了笑：“她們每天就隻知道衣服首飾包包，小姐不必理會她們。” 謝阮勉強笑著點了點頭。 她認出來，這個貴公子正是和白瑤一起來的那個。 沉天澤神情溫柔：“我姓沉，小姐貴姓啊……” 沉天澤的主動搭訕和得體的話語終於將謝阮從透不過氣的窘迫中拯救出來。 謝阮原本因為沉天澤和白瑤一起出現還對他有所防備，可很快她就發現，沉天澤好像跟白瑤就是普通朋友，對她的態度也十分真誠謙和。 謝阮跟他從作曲專業聊到音樂史，出乎意料的發現，這個看起來不學無術的貴公子竟然什麼都懂一些…… 這時，晏池風終於想起謝阮，朝這邊走來連連賠罪。 等到生日宴會結束的時候，沉天澤喝了酒叫了代駕，晏池風則是要送白瑤和謝阮回家。 以前他們三個一起的時候，很多次都是因為謝阮暈車，所以謝阮坐在前邊副駕駛，而白瑤這個晏池風的正牌女友自己一個人坐在車後座。 等到三人走到車邊的時候，白瑤主動出聲：“學姐還是坐前邊嗎？” 旁邊一起出來的幾個人便是有些詫異的看過來。 哪有女朋友坐後座，彆的女人坐副駕的…… 晏池風這時似乎也意識到有些不太對，為難的看向謝阮。 謝阮毫不遲疑：“沒事兒，你坐前邊，我坐後邊開著車窗就好……” 白瑤便是笑著走到了晏池風身邊。 晏池風要送白瑤，被父母勒令不許喝酒所以沒喝，此時，他一邊開車一邊扭頭看了眼白瑤，笑著打趣：“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嘴巴這麼甜，瞧給我媽騙的團團轉。” 白瑤不滿哼了聲：“什麼叫騙啊，我那都是真心誠意的好嘛，要不然阿姨會把她的手鐲送給我當見麵禮啊……” 謝阮抬眼看去，就看到白瑤腕上多出來的翡翠玉鐲。 通體碧翠，哪怕她不懂，都能看出價值不菲……而這，不過是晏池風母親隨意給出的見麵禮。 謝阮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拳。 晏池風看了眼，咂舌感歎：“這個手鐲可是我媽的心頭好，你這小鬼精本事不小。” 白瑤得意洋洋：“那可不……我托朋友從f國定了那個h家的小方包，過幾天就到，阿姨一定會喜歡。” 晏池風頓時差異：“我媽最近好像一直念叨的就是什麼h家小方包……不是很難買，你定到了？” 白瑤得意：“那可不……” 看著她得瑟臭屁的樣子，晏池風頓時失笑出手，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謝阮坐在後邊看著，心裡一陣接一陣發涼…… 晏池風對白瑤的態度，肉眼可見的正在改變，這讓她有了濃濃的危機感。 她有種直覺，再不做點什麼，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下一瞬，謝阮忽然開口：“瑤瑤，你的衣服我洗完之後再還你吧？” 白瑤微怔，麵上閃過為難，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晏池風……晏池風卻是毫無察覺，下意識解釋：“這禮服清理要送回店裡，你不用管了，直接給她就好。” 謝阮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容終於完全凝滯…… 她擁有不了這樣一個禮服，甚至……連清洗的資格都沒有…… 謝阮抿唇靠坐在後座，一張臉躲在暗影中…… 前邊，白瑤不經意般從後視鏡看了眼謝阮半明半暗的麵孔，悠悠收回視線。 她想的果然沒錯：對付這種讓人無從下手的哥們兒婊，還是得用綠茶必殺技……她就不信，她綠茶小白花輪番上陣還弄不過一個謝阮！ 七七在旁邊嘿嘿笑【宿主，你變壞了……】 白瑤渾不介意：不以牙還牙，難不成我要像原主一樣被她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氣死啊？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沒毛病！ 謝阮下車前還是滿臉笑容，等到晏池風驅車離開，她頓時就變了臉色。 麵無表情走進家門，回到自己房間，她砰得一聲摔上房門……片刻後，房門打開，那件白瑤借給她的禮服就被她一把扔到了門外地上。 房間裡再度陷入一片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響起，謝湛扶著養母蘇蓉從外邊回來，蘇蓉下意識借著外邊的燈光往裡走，然後就發現踩到了什麼。 謝湛啪得一聲打開燈，蘇蓉才發現腳下是一件月白色的裙子，她彎腰把裙子撿起來，敲了敲謝阮的房門：“阮阮，怎麼把裙子扔在這裡，都被我踩臟了……” 下一瞬，謝阮房門一把被拉開。 謝阮定定看著母親手中禮服上那兩個明顯的鞋印，麵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她知道，這種禮服的清洗費用一定不低……最重要的是，她根本都不知道這件禮服是從哪裡買的，該送到哪裡去清洗。 難道要她就這麼把衣服還給白瑤？ 謝阮剛剛是氣瘋了拿衣服撒氣，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衣服會被踩成這樣，一想到她要這麼把衣服還回去，一定會麵對白瑤高高在上說出的“沒關係”，她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 一把從母親手裡奪回衣服，謝阮崩潰不已：“你怎麼走路不看啊，你知不知道這件衣服多貴……這是彆人的衣服！” 蘇蓉被女兒的吼聲驚住，有些緊張：“很貴嗎？那怎麼辦，洗洗可不可以？” 謝阮捂著頭深吸一口氣：“不能洗的。” “誰的？”謝湛忽然問。 謝阮愣了一瞬，然後便是咬牙：“白瑤……” 蘇蓉頓時一愣：“就是你說那個家裡有錢總是高高在上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很不好說話，那怎麼辦，我們賠給她行不行？” 謝阮深吸一口氣：“我們……賠不起！” 就在這時，謝湛忽然出聲：“她經常欺負你？” 謝阮自嘲一聲向後靠在牆上：“也不算欺負，可能在她看來，她不過就是邀請我去我不該去的宴會，然後好心的借給我我買不起的裙子，最後告訴我裙子要特殊清洗讓我不要自己洗……” 蘇蓉神情微怔，看著自己眼睛微紅的女兒，頓時就難受起來。 她也是從少女時代過來的，自然能明白，這種看似在幫助卻處處透著施舍的行為，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 片刻後，謝湛緩緩出聲：“我去還，你不要管了……” ………… 白瑤沒想到她會接到謝湛的電話，以至於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謝阮生病請假了，謝湛來學校給她還禮服。 白瑤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就看到謝湛跨坐在機車上，長腿支著地，寸發有些淩亂，眼角眉梢都帶著些在社會裡摸爬滾打後生出的桀驁戾氣。 摩托車頭上掛著頭盔，謝湛手拎著那件禮服的袋子。 白瑤快步走過去。 白瑤走到摩托車旁邊，謝湛便是緩緩出聲：“我是謝阮的哥哥謝湛……” 白瑤抿唇微笑：“謝湛哥哥，你好，我是白瑤……” “這是你的衣服，被我不小心弄臟了，很抱歉，我可以承擔清洗的費用。” 謝湛把衣服拿出來，另一隻手拿出手機：“多少錢，我轉給你。” 白瑤接過衣服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沒關係的。” 話音落下，她就發現謝湛拉著衣服袋子的另一頭沒有鬆手，一雙眼靜靜看著她，意思很明顯：他要賠償。 白瑤頓了一瞬，隨即便是點點頭：“那好，我得去店裡問問才能知道，要不謝湛哥哥加個微信，等我知道價格了再告訴你？” 謝湛眉頭微蹙，頓了一瞬後才是冷冷嗯了聲：“手機號就是微信。” 白瑤頓時笑開：“好的，我現在就發，謝湛哥哥通過下就好。” 謝湛像是有些不耐，拿出手機點開，就看到一個紅點，迅速點了同意後他帶上頭盔：“回頭把清洗費發給我微信。” 不等白瑤開口，他便已經一腳油門轟然駛離…… 對這些出身優越總是高人一等的人，他不想多說半個字。 白瑤看著謝湛的背影，轉身拎著袋子往回走。 她心裡有些不確定……謝湛到底記不記得她？ 她希望最好不要記得，畢竟，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可著實算不上愉快，可是她卻有種直覺：謝湛是記得她的，也是因此，對她的態度才會格外冷默…… 白瑤有些無奈。 還沒幫助到人家，反而把人給得罪了……果然，任務就沒有一帆風順的。 謝湛把禮服還回去後直接騎著摩托車到了他修車的店裡。 把摩托車停在後邊，他從衣架上拉過工作服套上，順手拿過旁邊的工具往前邊走去。 來了輛車要組裝，顧客指名要讓他來……謝湛在這方麵有點名氣。 老雞正在旁邊抽煙，看到謝湛過來便是立刻掐了煙頭跟他打招呼：“湛哥，過來歇歇，少個配件，那哥們兒回去取了，要等等。” 謝湛看了眼地上那堆配件，一眼就看出少了哪個。 缺少了那個配件不能乾活，他放下工具走到老雞旁邊坐下，百無聊賴等待著。 興許是太無聊，謝湛摸出手機百無聊賴劃拉著，碰巧點開微信，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出現在最上方的新加好友的頭像。 是一個卡通小女孩，和白瑤本人竟還有些神似。 鬼使神差一的，謝湛點進了白瑤的相冊裡，然後就看到，她相冊裡的照片幾乎都是世界各地旅遊打卡的，照片裡是她和朋友還有她媽媽。 每張照片裡麵，她都笑的陽光燦爛，一看蜜罐裡泡大的，不知人間疾苦…… 謝湛輕哂了聲，收起手機摸出一根煙點上。 他的右手帶著手套，尾指處空落落的…… 這時，機車的轟鳴聲迅速靠近，隨即吱呀一聲停到店鋪前的空地上，穿著賽車服的年輕男人下來，手裡拎著個袋子衝謝湛揮手。 “阿湛，東西齊了，快來快來，給我把大燈也換了，我要和你那個一樣的。” 謝湛摁滅煙走過去：“那個燈你的車用不了，換一個。” 對方猶豫了一瞬便是點點頭：“那成，你看著換，我相信你……車子就交給你了啊，我下周比賽要用。” 謝湛嗯了聲，看也不看從腰間工作包裡抽出工具蹲到車子前開始拆卸…… 他的神情很專注……外邊的陽光斜射進來，給他原本就桀驁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睫毛濃密卷翹，下頷硬朗不羈…… 白瑤回去後就看到禮服上沒擦乾淨的鞋印，問了蘋果後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謝阮被氣的扔裙子她就有些想笑。 常年算計彆人，如今，也該讓她也常常有苦說不出的憋屈滋味…… 不過這麼一問，她也知道了更多關於謝湛的消息，知道謝湛高中畢業後輟學養家，知道他主業是改裝和修車，副業則是在酒唱歌，還知道他在f站有自己的賬號，還有不少粉絲。 謝湛喜歡唱歌，很早之前還參加過選秀的海選，可是他當時遇到了一個人品很低劣的評委，因為他帶著手套，非要讓他拿下來……謝湛為了晉級，強忍著難堪拿下手套，露出了自己少了根手指的右手。 那名評委的反應很誇張，然後，他也沒有入選…… 在那之後，他似乎放棄了歌手夢，而是選擇了另一件事作為主業，那就是修車和改裝，可是，其實他一直都沒有放棄唱歌，小心翼翼經營著自己在f站的賬號…… 謝湛喜歡唱歌？ 白瑤想到謝湛騎著機車神情不耐又不羈的模樣，有些想象不到他安靜唱歌時會是什麼樣子，不過這也沒關係……她好像找到了可以幫他的途徑。 翻唱的歌曲不如自己原唱的吸粉，再加上白瑤自己在這個世界是作曲係的，所以，她就想到了一個方法：她想給謝湛寫歌。 以粉絲的名義給他寫歌讓他唱，幫他增加熱度和粉絲，繼而幫他多賺些錢。 謝湛一看就不是那種會隨意接受彆人饋贈的性格，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賺錢養家，所以，幫他賺錢目前來看是個不錯的辦法。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白瑤就有些迫不及待。 她準備好東西，打開軟件擺好紙筆……可大半天過去了，她卻發現，她寫出的旋律，全都沒有感情。 就是一堆堆砌在一起的音符而已，沒有任何能觸動人心的地方。 樂曲最重要的就是觸動人心，所以，一串看似華麗的音符，沒有靈魂的話，就意味著沒有任何意義。 白瑤滿心無力…… 果然是她太想當然了……誰說學作曲就能作曲的，老婆餅裡還沒老婆呢！ 可能是白瑤軟噠噠趴在桌上的樣子太沮喪，以至於七七有些看不下去，小心翼翼解釋【宿主，你也不要太沮喪，其實……可能是這麼多次任務世界的感情記憶清理，對你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白瑤微怔：影響？後遺症的意思？我怎麼沒發現？ 七七乾咳一聲訥訥出聲【宿主，我一直想問你，你看到謝湛……就沒覺得很熟悉嗎？】 白瑤頓時愣在那裡。 謝湛……熟悉？是有點熟悉的感覺，所以呢？ 腦中忽的一陣刺痛，下一瞬，白瑤彷佛驀然驚醒一般，猛地僵在那裡。 七七的提醒像是一把鑰匙，倏然間打開了一扇緊閉的房門，讓她終於看到了被藏在門內的東西。 謝湛，阿湛……是的，她的阿湛哥哥，謝湛和阿湛哥哥外貌十分相似，就連名字都極為相似，可是，她竟然沒有意識到、沒有想起來。 直到這時白瑤才意識到，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阿湛哥哥了。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子，她對現實世界的記憶都很清晰，可唯獨隻有阿湛哥哥開始變得模湖…… 七七小聲解釋【宿主，我也是剛剛檢測到，每個世界結束後的情感清理保護機製可能對你造成了一定的影響，而因為在這些世界裡，你的感情映射都指向了你的阿湛哥哥，所以，你關於他的記憶才會被消減。】 七七有些緊張【這是主係統的一個bug，最近剛發現，所以作為補救措施，我按照規定對你進行了情感喚醒，你就想起他了，之後可能還需要進行幾次喚醒，不過你放心，不會對你造成太大影響的。】 白瑤緩緩沉默下去。 她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經曆這麼多這麼多的世界，見過那麼多的人之後，她還會是原來的她嗎？ 她能在一次次世界中忘記阿湛，那麼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忘記她媽媽，忘記自己，忘記自己為什麼要往來於這一個個世界之間…… 七七明顯意識到她的顧慮，急急出聲解釋【宿主，你也不要太擔心，雖然主係統偶爾會有bug，可是我們有專門的機構對bug的存在進行檢測和及時的修正，不會讓你出事的。】 白瑤沉默了片刻無奈笑了笑。 她擔不擔心又有什麼意義，現在，除了繼續往前，她再沒有其他選擇了。 彷佛是為了激勵她，七七第一次主動調出他們的任務進度條給白瑤看【宿主，給你個驚喜，你看，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白瑤這才看到，不知何時，進度條已經走了很長一段，差不多是全程的三分之一。 七七鼓勵她【我們繼續加油，宿主，進度條走的越快，我們很快就能完成任務，你也很快就可以蘇醒了。】 白瑤的心裡終於湧出些力量，她點點頭：好，一起努力…… 看到她似乎恢複了，七七才緩緩鬆了口氣，想起什麼，它又是連忙提醒【宿主，這個記憶喚醒機製可能會讓你做一些關於以前經曆的世界的夢境，這是副作用，你要是不想夢到，也可以選擇屏蔽夢境。】 白瑤微頓，隨即便是搖了搖頭：沒事，夢境而已…… 而這天晚上，她果然就做夢了…… 白瑤夢到了充滿朝氣的校園，走路有些不穩的少年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獨自走進一個破舊的小巷裡，一瘸一拐的走遠。 周圍人時不時投去異樣的視線，還有神情惡劣的小混混擋在前邊欺負少年，少年默不作聲，然後一個背著書包的少女擋在他身前…… 從那以後，他們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形影不離。 校園的梧桐樹下，少女熱情嬌俏，少年眉眼柔和，他們對視著，時光飛快流過…… 畫麵倏然間變成美輪美奐的教堂，女孩子穿著潔白的婚紗，對麵，已經長大的少年五官淩厲卻依舊眉眼柔和如初，他們在花瓣雨中對視、親吻，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清晨，白瑤在窗外的鳥鳴聲中蘇醒，緩緩坐起來，她回憶著那個夢境，心裡一片溫情。 回到書房電腦前，白瑤打開電腦拿出紙筆……從朝陽初露到月明星稀，她終於抬頭，看向窗外的星光，心裡一片柔和靜謐…… 那些被清除的記憶雖然已經褪色，可哪怕隻是一些碎片拚湊出的夢境，也足以讓她感受到那些世界裡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