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好像一下子凝固了，縱然尹承一心中升起一萬個問號，照樣強行忍住，沒有開口。同為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他特彆理解這種心理——就好像自己被彆人問題有關母親的事，比如“你媽媽肯定也這樣吧”的時候，總會有種難以嚴明的刺痛感，好像心被一根看不見的刺紮了一下。對他們這類小孩來說，父母並不是一個輕易可以觸碰的話題，還是不問為好。 當然，如果是班長主動開口，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我爸爸……之前是高中的化學老師，但他不光懂化學，其他科目也都很好。但他不怎麼教我們功課，一般都是等我的成績退步十名開外，他才會給我輔導一下。每次他一教完，我的成績就像坐火箭一樣，竄到班裡前十名去。我很喜歡那樣——有了這樣的好成績，我再說要去學樂器、學跳舞，媽媽也不會反對了。”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其實呢，爸爸隻是翻了翻書，把之後課上要講的東西，用他的語言給我提前講了一遍而已。他有個很神奇的天賦，總是能把很複雜的東西，用最簡單的話講清楚。物理也好，化學也好，甚至是最抽象的數學……他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解。你信不信，就算是現在讓他去造火箭，他都能說出一套自己的東西來，而且說的頭頭是道？” 提起父親，平時雷厲風行的班長好像一下子小了五歲，變成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笑的有多甜自是不必說。 新奇之餘，尹承一心底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心痛。 父親，對任何成長中的女孩來說，都是不可獲取的角色。 類似的境遇下，自己還有大蟲，還有小烈酒，但她……就隻有一個需要她去照顧的妹妹。真遇到點什麼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 “我記得很清楚，就在我中考過後，準備衝擊全省青少年舞蹈大賽的那個月，爸爸作為市級彆的‘優秀教師’，要前往東歐的一個小國家，說是和那裡的老師進行交流學習活動。同行的老師有十多個，他是年紀最輕的。” “當時我還想，一定要努力練習，等爸爸從東歐回來之後，把一等獎給他看，給他一個驚喜……可是……”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雙眉蹙起，聲音在喉嚨裡打轉，“他去了那邊之後，不知怎麼，那個小國家的超能力者突然發起暴動，一夜之間，政權更迭，國家分割成一片片戰區。他們這些來訪的老師也沒能幸免……一開始，還有零零星星的消息傳出來，後來，這個小國一下子成了人間地獄，好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再無音訊。” “我爸爸……因為這件事留在那裡，已經快要三年了……” …… 小國家。 超能力者的暴動。 一切聽著那麼耳熟，虛天宮裡，翠牤也確確實實是這麼說的。當時的尹承一聽過算過，並未太放在心上。但他從未想到，世界的劇變，竟然會離自己如此之近。 “【猛禽】。” “……什麼？” “世界範圍的能力者雇傭兵組織，據說，他們的目標一直都是那些武裝力量不算太充足的小國家。引導那裡的能力者發動政變，建立屬於超能力者的政權，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大發戰爭財。”尹承一輕聲說道，“班長，你爸爸造訪的那個國家……可能就是他們在背後搗鬼。” “……” “班長？” ———— 山風吹過，那種異常的溫暖讓她有些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就在此種半夢半醒的境界之間，趙逸辰打了個噴嚏，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一道人影，立在一棵陰森森的樹下。 儘管隔著老遠，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張臉，頓時停住腳步，向來端莊的臉蛋上，露出無比錯愕的滑稽表情，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整個雞蛋。 “你沒事吧？” &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尹承一什麼都沒看到，唯獨冷風吹拂著樹葉，襯得夜空中那幾顆稀疏的星星愈發冰冷。 再看班長的模樣，渾身繃緊，眼神發直，頭發絲兒都跟著立起來，好像和身邊的人完全錯開了一整個世界。這症狀一出來，尹承一當即意識到大事不好，和林一妙、李書培最開始中招的時候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趕緊雙手扳住肩膀，使勁搖晃，一邊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全無反應。 趙逸辰雙目空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 “爸……爸……” 一行清淚下意識從眸中湧出，順著側臉滑落。平時格外強勢的女孩子，難得流露出脆弱的一麵，看起來反而格外動人。 在她的視野裡，父親依舊是從前的模樣，梳著穩重的偏分發型，穿著一身乾淨整潔的黑西裝、白襯衫，皮鞋擦得一絲不苟，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手提包，一如剛剛從學校裡走出來時的模樣。 那一瞬間，心臟幾乎停跳，那股好聞的空氣衝破大腦，也衝斷了最後一丁點理智。 女孩掙開尹承一的手，跌跌撞撞，朝她的父親跑過去。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 跑到第五步時，眼角還噙著淚花的少女，卻忽地刹住了腳步，遠遠注視著遠處的父親。 不甘和痛苦融化在淚水中，被她毅然決然地拭去。 “你是假的。” 這四個字一出口，樹下的父親變得模湖起來，像極了老舊電視在接觸不良時經常會出現的雪花屏。 “滋滋滋……” 詭異的刺響聲，父親的臉像一根燒久的白蠟燭，一點點融化，血肉混合著慘敗的骨髓，一點點從他的臉上剝落。裡麵露出的那張臉，班長沒發用任何語言形容它，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團黑暗，像石油，卻比那更有粘性，無數根纖細的黑色觸手在黑暗中蠕動著，共振，將邪祟之語融入風中。 “真的，假的……有那麼重要？” “順從本心，順從願望……奉獻你的全部身心，【黑太歲】自然會回饋給你同等的歡愉。” 黑暗張開，逐漸將周圍的景色一並淹沒。在如此黑暗中，正前方卻散發著橘色的光。 那是燭光。 燈影下，自己，媽媽，還有爸爸……都在，在給妹妹慶祝生日。在他們的注視下，妹妹幸福地笑著，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似乎在許什麼願望。 “呼……” 蠟燭吹滅，唯一的光源也跟著消失了。 …… “這個世上沒有真假。”那個一半像父親，一半像彆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像是在耳邊喃喃低語，“眼見為真，耳聽為真，舌觸為真，鼻嗅為真……我讓你聽到，看到，嗅到，嘗到，一切都可以是真的。” “擁抱我，也接受我的擁抱……” “我能實現你的一切願念。” ———— 黑暗中的使者，向她張開了雙手。 …… 深呼吸。 定了定神，班長緩緩走到他麵前，鼓起勇氣看去，似乎看到那黑鬥篷下，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抬手。 “啪——！” 少女用儘了全身力氣，一個大耳刮子，狠狠扇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