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宸在看清這人竟然是安之後,臉上頓時露出一股複雜的神色,表情中喜憂參半。喜是因為安之的傷勢已經痊愈,憂是因為時隔數日不見,再見時,對方已為嫁人為妻。他注意到對方的衣著,是一套十分樸素的麻布衣,那已經盤起的長發,僅插了一根木簪子,一雙頗為好看的眼睛,卻沒有了往日裡的那一點靈動。安之臉上閃過一絲錯愣,本是無精打采,甚至是有些黯淡的眼眸,在看到柳宸突然出現在背後時,雙眸中隱約閃過一抹亮光,清澈明郎,如盈盈秋水,卻隻存在了片刻光陰後,便迅速黯淡下來。安之藏起自己眼中的驚喜,她緩緩低下頭,錯過柳宸的目光,略帶驚訝的低聲道:“哦,柳宸,是你呀。”不知為何,在看到安之避嫌似的躲避自己的目光時,柳宸心中卻閃過了一絲落寞。當夜與安之談笑自若的情景,依稀還會浮現在腦海中。那雪白修長的脖頸,與線條明朗的鎖骨,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浮上柳宸的心弦。漸漸的,就連柳宸自己也不確定,僅有數麵之緣的安之,對自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他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二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一個白衣布絹,一個素色麻布,雖然相距不過一步之遙,卻仿佛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你……最近還好嗎?”有頃,柳宸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安之垂下頭,眼睛不自主的看向鞋尖,卻突然發現,自己現在穿的布鞋真的是難看,又連忙將腳縮進了藍色麻衣裙的裙擺之下。“還,還好。”安之怯聲的回應道,因為低著腦袋,額前的一縷劉海緩緩垂落,她習慣性的伸手,將這一縷頭發捋到耳根後麵,那隻暴露在柳宸視野中,小巧的耳朵,卻帶著一片紅暈。但柳宸卻沒有心情觀察對方的精致的耳朵,他隻注意到,安之捋發絲時,寬鬆的袖口緩緩滑落,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臂。而這條白皙的藕臂上,竟帶著一片紫烏,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打過一樣。柳宸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對方露出的手臂,他仔細看了一眼,心中頓時一酸,連忙出聲詢問:“這是怎麼了?”安之臉上瞬間鍍滿了一片潮紅,她隻感覺柳宸握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傳來一陣熾熱焦灼的感覺,竟有些滾燙。她連忙從柳宸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擼下袖口,有些慌張的回道:“沒……沒什麼,是我洗衣服時,不小心碰的。”柳宸臉色一沉,他看出了安之是在故意掩飾什麼,那手臂上的紫烏,哪裡會是洗衣服時碰到的,分明就像是被什麼棍棒給打出來的。想安之以前,雖然隻是趙府內的一個丫鬟,但哪裡受過這種苦。柳宸還想多問什麼,卻猛的聽見有人隔著老遠,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死婆娘,讓你買個菜,你跑哪去了!趕緊回家燒水造飯,餓死老子了!” 柳宸聞聲看去,隻見這粗狂聲音的主人,長得虎背熊腰,膀大腰圓,一張粗糙的臉上長滿了絡腮胡,糟亂的頭發打著結,像是多年不曾清洗一樣。柳宸聽到對方用這個口吻對安之說話,心中頓時猜道,這大漢就是那收購了趙家府邸的孫老爺,為安之找的一處“好歸宿”。他心弦再次緊繃,這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偏偏這人還對著安之如此大呼小叫。柳宸臉色一沉,他覺得這人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幸虧腰中的遊龍劍已經丟失,此刻係在身上的,隻有那把沒開刃的玄鐵劍,不然,恐怕柳宸早就摁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拔劍上前給對方一個好看。安之看到了柳宸臉色的變化,她連忙伸出一隻手,拉住了柳宸的衣角,輕聲急道:“不要,柳宸,你彆管了,這是我…我的家事。”遠處的漢子顯然是並沒有注意到柳宸,他喊完這句話後,便罵罵咧咧的轉身離開。雖然隔得老遠,但不難看出,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是個瘸子。安之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她連忙鬆開了攥住柳宸衣角的手,似是避嫌似的,小聲道:“柳宸,我走了,你保重……”柳宸還想伸手挽留,但安之卻逃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已經邁出了好幾步。但在他的視角裡,安之邁著小步,急匆匆的離去,走路時一瘸一拐的,似乎是身體有些不適。柳宸一手抓空,想要追上前去,卻又不知道,自己如今應該以怎樣的身份去和她對話。隻能停在原地,遠遠的看著對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繁華的鬨市中。那雙曾經閃爍著靈光的眼眸,心中無比渴望著高處風景的可人,再見時,已為人婦。柳宸心中一陣絞痛,若不是他與對方在那一晚多做片刻停留,安之也就不會受傷,更不會被孫老爺賣給了一戶人家。想到這裡,他立在原地呆愣許久,似乎心中的某個地方,突然落空。這種空落落的感覺,令他悵然若失,回過神來時,已臨近下午,而他自己,也徘徊至城西小巷。暮色為周圍的瓦房裹上一層金黃,巷口的柳樹下已無人乘涼,天邊火紅色的雲朵,似是人間的繁瑣俗事,變化無常。徒留一股清風徐來,吹動暮色的一角,令柳樹枝發出一陣沙沙作響的悅耳聲。不知為何,柳宸眼角微紅,他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所有的不適壓在心底,看了看天色後,他決定先返回同一堂。既然自己上街打聽半天,卻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不如回到張伯仁身邊,看看他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這麼想著,柳宸起身離去,穿過漸漸人跡稀薄的大街小巷,緩緩消失在暮色之中。就在他走後不久,一處普普通通的酒樓上,住在二樓的沈半仙,一路摸索著牆角,打開了窗戶。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滿意的長歎。身後卻有一隻細膩白淨的手,為他披上一件棉衣。“沈道長可彆著了風寒,不然,上官大人可饒不了我。”眉目如畫,身穿古式長袍,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男子,柔聲道。沈半仙打了個冷顫,他實在是不適應被人伺候的感覺,他訕訕的關上了窗戶,在古風男子的攙扶下,走出房間,來到一處專門供人用餐的包間。剛一進門,沈半仙眉頭便微微皺起,他下意識的捏了捏鼻子,因為他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香味,這是上官權身上的氣味。“喲,師哥回來的這麼快,怎樣,查到那日在柳府的,都有誰了嗎!”沈半仙本來心情不錯,但在覺察到上官權來到自己的臨時住處時,臉色漸漸難堪起來。他也懶得和對方拌嘴,索性直接開口問一問公事。上官權緩緩看了對方一眼,他揉了揉疲憊的眼角道:“師弟,看你油光滿麵,氣色不錯,可是我家奴兒照顧有方?”奴兒,便是那名古風男子的名字,沈半仙每每聽到這個名字,都會不自覺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知道,明明是個大男人,卻為什麼非要起這麼一個“雅名”。莫非,師兄真的喜歡男人,所以出山入仕幾十載,年近五十,卻仍未婚娶?在聯想到,身後那位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誘人磁性的男子,他作勢淬了一口道:“呸,你惡不惡心!倒是師兄你,幾十年了,竟連個老婆都沒有,真是讓人懷疑你的……取向問題。”話音最後,沈半仙特意將最後四個字拖得極長,臉色上也帶著一抹嘲弄似的,意味深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