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霄漢雖然收回了手,但他看向柳宸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複雜之色,就仿佛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想要對柳宸講一般。那乾癟的喉嚨微微滾動,發白的嘴角微微張開,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柳宸顯然沒有注意到柳霄漢臉上,那一瞬間的情緒變化,他注意力下移,看向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徐曉風。他關心似的出聲問道:“他應該沒事吧?”柳霄漢順著柳宸的目光向下看去,他這才注意到,徐曉風的睡姿已經被他調整過,並且,已經響起了輕微的鼾聲。饒是柳霄漢上了歲數,縱橫江湖幾十年,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大場麵,他也實在沒見過,有人能在昏迷的時候,還能做出一個舒適睡姿的人,他忍俊不禁道:“沒事,這小胖子看到我,差點沒嚇死,為了防止他尖叫,暴露了我的位置,我隻能讓他多睡一會了。”柳宸這才放下心來,想比爺爺柳霄漢最擅長的能力便是隱藏蹤跡,並且,他還有可以阻絕一片區域的特殊能力,如此一來,駝平安與狐劍九究竟為什麼沒有開門,便有了最為合理的解釋。二人是根本聽不到柳宸與徐曉風在院子裡的聲音,所以,這才沒有出手解救後者。而這時,柳宸也微微昂起頭看了看天色,望著那懸在頭頂上方的殘月,柳宸臉色卻是微微一變。他自懂事初次打開靈竅時起,隻要不發生什麼大事,便夜夜修行。所以,他對於時間的判斷還是十分準確的。他記得,自己是在午夜時分被風兒拍打窗戶的聲音,給驚醒的,隨後,便是因為入睡前貪嘴,多吃了幾口未經煮熟的臘腸,這才導致了自己半夜鬨肚子。而方才柳宸在柳霄漢布下的局中,少說也與那猛獸糾纏了將近一個時辰,可憑著眼下的月色來看,現在依舊是午夜時分,可能距離柳宸起夜那會,隻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而已。柳霄漢注意到柳宸臉上的錯愣表情,他知道柳宸一定是注意到了,現在的時間依舊是午夜。他嘎嘎一笑,旋即向柳宸解釋道:“這就是千羅萬象的神奇之處,它能讓人陷入最深沉的夢境之中,甚至能讓你無法分辨,擺在你麵前的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傳聞,創下這套秘法的大能,並沒有留下具體的姓名,隻是其麾下弟子尊稱其為莊公,大約距今數百年前,莊公就是憑借著這招,在睡夢裡殺死了他的刺殺目標。”最後,柳霄漢神秘兮兮的說道。夢中殺人?這柳宸倒是記得,似乎有這麼個典故,但那人並不是這位神秘的莊公。先不說這個傳聞究竟存不存在,光是在夢裡殺人這一項,就足夠扯談的了。但今晚柳宸算是親身體驗了一遭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更是體驗了死過一次的滋味,所以,對於柳霄漢說的夢中殺人這一項,柳宸也就信了半分,但若是有人在今晚之前告訴柳宸這個傳聞,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借著柳宸將信將疑,自個在心中判斷這種事的荒唐程度的機會,柳霄漢再次喉結滾動,終於說出了那件難以啟齒的事情。“不過,宸兒…”柳霄漢乾咳幾聲,似乎這兩個字太久未曾提起,再次說出口時,難免有些不適應。因為有那特殊能力的存在,所以,柳霄漢並不害怕,自己的咳嗽聲會驚醒屋內那另外兩個,正在熟睡中的娃娃。“你還記得當初離開青雲縣時,爺爺對你說的吧?”短暫急促,用來遮掩尷尬的咳嗽聲過後,柳霄漢麵色一正,開口問向柳宸。柳宸聽聞微微挑眉,柳霄漢這個話題,徹底將他從方才的愣神中拉了回來。他看向柳霄漢,也就是自己的爺爺,許久不曾這樣注視,雖然二人之間隻有三五步的距離,但就是這點距離,卻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又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溝壑,讓他對眼前這人感到無比的陌生。也許是因為,他也了解到了自己爺爺的真實實力的緣故,所以,那個曾經時而慈祥,時而不正經的爺爺,早就已經距離自己漸行漸遠了,而現在這個正在向柳宸剖開層層麵紗的老人,雖然是自己的血親,但柳宸也從未向現在這樣對前者感到如此陌生。不知是否是今晚月亮落下的光芒,太過薄涼的緣故,柳宸注意到,自上次短暫分彆後的柳霄漢,乾枯的臉上,那如老樹皮一般的肌膚,似乎又多了許些褶子,就連那鉛灰色病態的臉龐,也多了一抹詭異的青色,似乎是大限將至,時日無多的緣故,令人沒有來的一陣心疼。畢竟,這和記憶中那個滿麵紅光,精神抖擻的老爺子相差太多了,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也正是這個時候,柳宸突然想到一件事,先前柳家小比,柳霄漢在第一夜出席家主的位子時,臉上雖然帶著幾分病態,卻並沒有向現在這般麵如死灰,看上去還能撐個十來年。那麼,隻間隔了短短數天的柳霄漢,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他是去做了什麼事情,才導致生命力驟然縮進,變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柳宸沒有去想,也不敢多想,說實話,他很怕這也是跟自己有關。於是,他回過神,接過柳霄漢上一個問題,回應道:“記得,但是有很多,您是指哪一個?”柳霄漢精神一震,旋即開口道:“你忘了?那冊婚約呀!那個你小時候跟你定下親事的趙家小姐,你來康都這麼久,還沒有去找中書令,讓他履行見證婚約的義務嗎?”柳宸聽聞,這才緩緩搖了搖頭,那份婚約他始終記得,並且,一直想要親手退掉。而他自始至終都未曾跟柳霄漢說過自己的決定,因為當初自己已經拒絕了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後來,爺爺柳霄漢提起這份婚約時,臉上的表情極為欣喜,似乎,他很看重這門婚事,更是期待著柳宸能夠早點與趙家小姐完婚。而趙婉晴早在幼年時,便離開了青雲縣,去了康都,所以,柳霄漢這才認為,柳宸來到康都的第一件事,應該是先去打聽自己未婚妻的住處才對。柳宸不忍心看到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失望,於是,他出聲解釋道:“我記得的,隻是初來康都,路都不熟悉,再加上剛入劍閣,實在是有…很多事要忙!”柳宸在說後半句話時,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堂課的無聊,還有隨後被月老師連坐處罰,繞著劍閣跑了三圈的事情,不由臉色無端一紅,隻是現在天色暗淡,所以柳霄漢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臉上的窘迫表情。隻是,柳霄漢早就是融元境強者,並身居融元境多年,又怎麼會看不出柳宸臉上的表情變化。他原本還是帶著幾分焦急的,畢竟這是多年未見的兒媳婦,萬一趙家人覺得時間太久了,想要不認賬了,另行婚配了,這又該如何是好。畢竟,那家丫頭應該已經到了及笄之年,按理說,已經可以訂婚了。不過,當柳霄漢看到柳宸刹那間的臉紅時,老人家這才打消了心中的顧慮,他隻將柳宸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找趙家人或者中書令,督促婚約一事,當成了這是少年家家,對於兒女情長一事,還帶著幾分生澀與羞澀。所以,這才不敢去尋,想要多等些日子,穩定一下心情罷了。柳霄漢想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那感覺,就像是一個老人突然得知了,自己即將抱曾孫的喜悅感,柳宸知道,爺爺柳霄漢顯然是想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