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伸出雙手對著小窗念動咒語。黑色的窗戶砰的一聲緊閉,房間裡立刻暗了幾度。緊接著,那扇窗戶延展開來,直接擴張到布滿這個“房間”的整體外牆。索爾看著眼前的變化,一時忘記了呼吸。就像打開驚喜禮盒一般,黑色的窗戶緩慢向外傾倒。陽光透過縫隙鑽進房間,又隨著縫隙的加寬逐漸擴大,一點點傾灑進來,直到充盈整個房間。索爾覺得那陽光有些刺眼,卻又舍不得眨眼睛。朗姆導師在他身旁說道:“過去看看吧。”索爾拖著兩隻腳,試探地向著窗戶靠近,外麵的景色一點一點映入眼簾。最遠處是碧藍如洗的晴空,還有隨風而遊的浮雲,太陽就在頭頂斜上方,光暈讓索爾不能久視。天空下麵有黑色的山峰,延綿起伏。密林填補著山坳縫隙,延伸到近處的平原。零星有村落和山路,出現在山林中。近處倒是平緩野原,一覽無餘,未見人畜。世間安寧得仿佛一幅畫。“你好,新世界。”索爾在心底對這個世界打著招呼。突然一聲清鳴打破安逸。一道黑影從頭頂劃過,飛至遠方。索爾仰頭,望見一隻巨大的飛鳥,以極快的速度衝破風浪,進入雲端。那飛鳥上似乎還站著個人。這一變化讓索爾回神,再次清楚地認識到,眼前並不是安寧的遠山村落,而是一個擁有巫師與高端力量的異常世界。“好看吧,你再往近處看看。”身後傳來朗姆導師的建議。索爾的視線緩緩下移,深綠色的野原一點點斑駁褪色,然後出現棕黃色的土地,接著變成焦黃,最後與漆黑交織。再低頭,距離自己幾十米的地麵,竟是一處不斷翻湧氣泡的泥沼。不時有白骨、雜草被氣泡翻騰出來,又在短暫的掙紮後陷入泥漿。有幾具殘破的屍體漂在上麵。有的麵朝上,有的背朝上,有的腳朝上,它們在泥漿的翻騰下慢慢浮動。突然,一條黑色的、裹滿泥漿的觸手無聲地鑽出,卷起一具屍體,慢慢地向下拉扯。屍體自然不會掙紮,隻能緩緩沒入淤泥。索爾看著那觸手消失,恍惚間也感到有什麼冰涼的爬行動物擦過他的皮膚。戈爾薩巫師塔到底坐落在什麼地方?塔下為何是養著屍體和怪物的泥潭?在這裡學習巫師知識的學徒們,最終是隱入淤泥,還是乘風而上?美好和靜謐全都消失,疑問和恐懼爬上索爾心間。身後又傳來朗姆導師的聲音。“可怕嗎?你再看看自己腳下。”索爾聞言低頭,雙瞳驟縮。他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站在了黑色窗戶的最邊緣。甚至右腳的大半腳掌都已經懸空! 下一秒,他就要掉下去,成為泥漿中,漂浮著的屍體的一員。索爾回神,猛地收回右腳,連連後退,連連後退,一直退到房間最裡麵,後背“砰”地撞上牆壁。朗姆看見索爾驚惶的模樣,“嘿嘿”笑了兩聲。他身子前傾,一灘肉流到索爾腳麵上,觸感溫熱。他伸出手掌,遮住索爾的雙眼。“美好和恐懼都在誘使你墜入深淵,而定位儀就像黑窗,能在你迷失的時候,承托住你的精神體。但你要注意,定位儀也隻能延緩你的崩潰,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理清意識,才能清醒過來。”等朗姆再次放下手,房間已經恢複。外牆的窗戶重新變成一米見方的小窗戶,黑色的玻璃向內打開著,一束光探進來……索爾剛剛很驚慌。他並不是害怕外麵的遠山飛鳥,也不是怕近處的泥沼白骨。索爾怕的是,到現在他都沒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一步步走出窗外的。記憶中,他明明隻是向窗戶那邊靠了靠。但這段經曆結合之前的改造,也讓索爾對定位儀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定位儀是幫巫師認清自身存在,以免在已知和未知中迷失。但它的能力終究有限。如果盲目依靠定位儀,而不去控製自身的欲望,總有一天會脫離定位儀的保護範疇,摔成一灘肉泥,或者變成其他什麼東西。同時,定位儀是相當隱私的信息。如果熟悉了他人的定位儀,就很有可能掌握住他人的死穴。因此,隨便探聽定位儀的消息是忌諱。索爾正沉浸於自我總結呢,卻朗姆幽幽地說:“我親自給你講解了半個知識,你又不是我的學徒。嗯,算你10個學分吧。”導師,你打劫啊!索爾張大了嘴巴。“或者給我打十天工?”索爾嘴巴又閉上。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他想到卡茲導師帶自己過來時,和朗姆導師的那一番對話,那時就在說讓他給朗姆導師幫工。既然如此,索爾也沒有推拒。隻是有個前提一定要講清楚。“朗姆導師,我才學習了三個月,不知道能做些什麼。”朗姆聞言將眼睛一瞪,“現在想起自己是新人了?你看看你乾的事情,那是新人該乾的嗎?”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隻癩蛤蟆。“去十四層第二間實驗室,找尼克。對了,順便讓他把你身上的怨靈解決了。”這是正事!索爾立刻肅穆挺身,“謝謝朗姆導師,我這就過去!”這下他不再猶豫,向朗姆導師行禮便往外走。當他的手搭在遮擋簾上,朗姆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在你進階二級學徒之前,可以好好考慮考慮。選擇一個不適合自己的主修屬性,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索爾動作一頓,朗姆導師這話,有點有感而發的意思。難道朗姆導師並不喜歡他現在的研究方向嗎?索爾掀開隔簾走了出去,最後一刻,他回首向房間內瞥了一眼。房間內的燭燈似乎被特意調暗,隻有一束光照進來。肉山一般的朗姆導師坐在房間的陰影中。一切都那麼模糊。厚重的簾布很快停止晃動,遮住了索爾窺探的視線。離開朗姆老師的房間後,索爾急迫地向實驗室走去。他之前就覺得噩夢的事情不能拖,如果今天沒有朗姆導師的幫助,他也會去找拜倫學長或其他人。目前好消息是,在朗姆導師看來,解決這個怨靈是一件小事,他甚至不屑出手,隻讓一個學長來幫索爾。“希望那個學長好說話一些。”索爾默默想著。索爾離開朗姆的房間,快步向坡道走去,導師的樓層比學徒的樓層安靜許多。剛剛在門口排隊的三個二級學徒已經不知去向。看著在明亮燭燈下冷清的走廊,索爾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座巫師塔,困住了仆從,困住了學徒,是否也困住了其他人?真正自由的,是不是隻有這座塔的主人,曾經被索爾戲稱為“粉大”的塔主戈爾薩?索爾今日見到塔主時,對方一身都裹在棕紅色的鬥篷長袍裡。那露出的一點下巴,表明戈爾薩在平時也是用粉色的絲綢繃帶將全身包裹。這樣的塔主,會是自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