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一點紅麼!”小石頭話音剛落,楊草身旁就傳來一聲驚呼,轉眼瞥去,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兒。男孩綽號“和尚”,正滿六歲,因為總喜歡在睡覺的時候拔自己頭發,小小年紀就飽受“地中海”的困擾,看這勢頭年底就能光榮見頂,“和尚”這小名真是一點也沒冤枉他。和尚的小椅子就在楊草旁邊,本來小手搭在腿上,一動不動支棱著耳朵聽著,平時全班就屬他最規矩認真,此時臉上忽然變得滿是驚訝。楊草心生好奇,伸手撥弄了兩下小和尚的稀疏毛發,可又擔心一不小心還真把他給弄禿了就隻能轉學少林寺了,於是又收回手笑問道:“咋了,和尚,有什麼不對嗎?”和尚見老師問話,很嚴肅地點點頭答道:“是的,楊老師,一點紅他……我很知道他的。”“大爺爺前幾天剛跟我講過他,一點紅他來過我們家的,哦,我們家是賣珠寶的。”和尚努力回憶道。“什麼啊?和尚,你家竟然是賣珠寶的啊?我一直以為你們家是做香火生意的呢!”圓潤小男孩嘟嘟本正一心埋頭扒拉著第二碗蛋炒飯,一聽到和尚的話很是失望地抬頭打斷道。欸,跟我想的一樣!楊草暗搓搓想著,臉上當然是不能表現出來的,於是微微瞪了嘟嘟一眼,低沉道:“先彆管彆人,把自己的飯給吃完咯,還有,不準再盛第三碗了啊,你得減肥了!”最是沒心沒肺的嘟嘟看起來卻絲毫不在意被老師給凶了,吐完槽後又自顧自垂下頭呼嚕呼嚕地扒拉起自己的飯碗來。和尚繼續發言:“我大爺爺說,一點紅他又壞又貪玩,那天,我們家有一個很重要的珠寶在給彆人看,那天好多人呢,結果東西在大家麵前一下子就不見了,都說是一點紅拿走的……呃,好像後來一點紅又把它還給我們家了,大爺爺說他花了好多……”“喂喂,和尚!”故事才剛起了個頭的小石頭終於忍不住在一旁嚷嚷了起來:“有沒有搞錯哎,今天是我講故事好不好啦?你老是這樣子還讓不讓我講了啊!”小石頭鼻子惡狠狠地皺起,一臉不忿地瞪著小和尚,手叉著腰小腳一跺一跺的,活脫脫一炸了毛的年幼雌虎,樣子相當凶萌。一向充當班上“大姐頭”角色的班長小石頭一旦發威那豈還了得,七嘴八舌的小不點們瞬間就沒了聲,簡直比楊草發威都還要管用得多。而多次跟楊草提及自己的偶像就是“小石頭姐姐”的和尚連忙表忠心,又恢複了小手搭在腿上一絲不苟的乖巧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擱這玩木頭人呢,看的楊草是暗暗咋舌:牛啊,小石頭,我們幼兒園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不過娃兒還是娃兒,小石頭見場麵儘在掌握,偏過頭去哼了一聲,得意卻全寫臉蛋上了,憋了一會兒後,還是繼續開始了她的表演。 由於小家夥們到底還太年幼,在講一個很長的故事時往往是很難表達清楚的,當然這也正好是楊草特意要鍛煉他們的地方。因此即便是最顯成熟的小石頭,講的時候也常常是東一句西一句的,想到什麼說什麼。所以楊草除了適當的引導外,想要得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往往還得經過自己的腦補。而在聯係上下文後,楊草從小石頭口中拚拚湊湊出來,也許與現實略有出入的“一點紅”的故事就大致如下:正如小和尚所提到的一般,聞名遐邇的大盜一點紅的確是一個“貪玩”的人。首先,混這行的有實力那才能玩得起來,否則玩著玩著就給自己玩到地府去了。而一點紅,盜必取,影無蹤,得手之物必能引起轟動,據說人還長得帥,又懂得包裝宣傳自己,如此風流人物,給其個“盜聖”之類的稱謂似乎並不為過。可遺憾的是,在道上,“一點紅”的名號等同於“過街老鼠”。因為大家都恨他。恨他壞了規矩。盜亦有道。這句話不是勸誡,是警告。再大的大盜也得按規矩來辦事,壞規矩,就是砸人飯碗,砸飯碗,那就有如殺父之仇。更何況是在條條框框遠比正規行業來得更為嚴苛的“賊門”。比如做賊的不能“越界下貨”,你專偷梨園的,就不能對人青樓下手。可偏他一點紅不肯,這各行各業但凡有點名氣的東西他都要在手裡走上一遍,管它乾係如何,簡直不給彆人活路。又比如你賊盜偷則偷矣,輕易是不能傷及主人性命的。這一點紅為了取得目標卻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乾活被發現而滅人滿門的狠事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總是能給你搞點新花樣出來,一點紅就是這麼個人,而且他不僅各種規矩不守,連很多盜竊之時的基本常識也根本鳥都不鳥。比如“偷風不偷月”,也就是說月黑風高之夜是最宜下手的,你等明月當空時再偷就等著露馬腳被逮住吧。總結來講,就是四個大字兒——注意隱蔽!可一點紅在動手時,最喜披上一件顏色鮮豔的大紅袍子,就生怕彆人瞅不見似的。因此常常有人能瞧見一點紅得手之後,在房頂上跳躍間遠去的那抹紅色。夜色中“一點紅”的名號也由此傳開。大約一點紅從事賊盜這行一是為了錢,二就是為了玩。而如此無法無天之人,自然也不會按定下的遊戲規則來玩的。所以為了給自己增加遊戲難度,他下手前有時會提前告知主人家,通知他們做好能做到的最周全的準備,而後再由他破局。就這還是被他屢屢得手。東西到手,一點紅把玩個幾天後,往往連銷贓都懶得去,直接攜寶登門拜訪原主家,親手奉上。當然,不是白給的,主人家得給一筆一點紅認為配得上寶物價值的“物歸原主費”。拿你的東西賣給你的習慣實在有夠惡劣,正常人都寧願用這筆銀子去買一點紅的命。而這,就正好給了一點紅一個借口,一個能“名正言順”殺人的借口。一點紅愛錢愛玩,更愛殺。他會在最適當的時機下手。一點紅出劍很快,往往隻出一劍,一劍隻刺喉嚨。倒黴蛋的喉嚨被刺出個血窟窿倒下時,看過去脖子上隻有一點紅,這倒也應了一點紅的名號。綜上所述,這明顯就是個反社會的大瘋子,以破壞世間常規為樂。這種人要是活在楊草以前的世界,基本上會安排他去精神病院工作——從事被研究。不必多言,江湖朝廷,黑白兩道,多線追殺。不得不說,一點紅雖然招搖得過份,但作為一個小偷最基本的功夫還是沒有忘,比如逃啊藏啊之類的,畢竟被追殺這麼久了,也沒見誰真的逮住了他,或許這跟他傳說已入化境的易容術也有關係。可江湖的憤怒到底不是匹夫能夠承受的,即便是一點紅,也被迫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不過也隻是一段時間而已。有一天,一點紅突然現身,並揚言他有了最新的目標——殺生殿。殺生殿是個什麼地方?那是死亡的起點,是殺手們的聖地。殺手又是乾些什麼的?這應該是人類最古老的職業之一,這群人與小偷一樣有許多規矩,但小偷一般是被追殺的對象,而他們則主要負責——殺!吃瓜們拿瓜的手一哆嗦,你說你一點紅在自己圈子裡鬨鬨也就算了,去惹那群不要命的家夥乾嘛?而且一反常態的是,一向自視甚高,遊離於江湖外的殺生殿對此竟反響極大,罵聲一片。各種秘聞傳言自然是鋪天蓋地而來,其中可信度最高的一條是——這一點紅本就是殺生殿出身的殺手,不過不曉得他用了什麼手段,擺脫了殺生殿控製的同時還活了下來,而他之所以還敢回來,其實是為了複仇。至此,群眾們也算是明白了些,憑啥大家都是做賊的,就你一點紅要那麼狂,劍術還那麼高。原來是殺手半路出家轉了行。說起來,小偷與殺手倒還真是有不少共通之處的。他們都是終身活在陰影中的人,同樣需要超人的隱匿能力與耐心,隻不過,一個是取人錢財,一個是劫人性命。當然,殺生殿罵歸罵,主要是痛恨一點紅不忠不孝,倒沒有多麼如臨大敵了。廢話,你一點紅不過是條殺生殿養大的狗而已,殺生殿不找你這個叛徒的麻煩已經不錯了,在主人麵前你還真能吠出點什麼花樣來不成?有這種心理應該說是很正常的,隻不過……一點紅他又得手了。萬絕閣,立於殺生殿所轄地域最南端的懸崖上,高六層,保存著殺生殿曆經數代所積累的至寶秘籍。殺戒,供奉在萬絕閣的最頂層,是曆屆殺手之王的佩戒,象征著殺手的最高榮譽。殺手之王,是斬落無數人頭,踩著同伴的血肉走出黑暗的至強者,其在稱王大典上,將孤身走入萬絕閣,佩戴殺戒,誦讀古訓。殺戒基本上直接跟殺手之王的身份綁定,不過由於殺戒的意義過於非凡,因而各任殺手之王除了特殊節日外,照例都是將殺戒存放在萬絕閣的。而就是這麼個東西,居然還真被一點紅給偷走了。至此,殺手界才算真正翻了天。大家不得不開始承認,這個不務正業的後輩,確實在賊門的歲月裡學到了不少東西。殺生殿的守備超出原先十倍不止,一點紅也第一次沒辦法再回去“銷贓”。不過,一點紅還是按例向殺生殿放出了他認為能值回殺戒的價格——殺手之王的項上人頭。到底是象征曆代殺手之王的殺戒重要,還是現任殺手之王的腦袋重要?害,這才不是殺手們所要考慮的問題,隻要殺了產生問題的人,一切問題就將迎刃而解。殺手之王親手謀劃,多批精英先後出擊。殺生殿的追殺,與以往江湖中普通的追殺怎可同日而語?他們才是最專業的。所有人都相信,一點紅,該死了。一點紅確實也死了。他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個小鎮。那是個普普通通的清晨,沒有刮風,也沒有下雨,天氣很好。鎮上的人們又開始忙起了他們一如既往該忙的事,自然也很容易忽略,在一處不起眼的屋頂上,躺著一個不起眼的人。一點紅的屍體很完整,隻在脖子上有一處傷口,血從傷口流出,與他身上的紅袍子融為一體,竟並不惹眼。讓熟悉一點紅的人來看,肯定會覺得有點意思。因為,一點紅脖子上的血窟窿,跟他往日殺過的人一樣……都是一點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