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在繼續。明州碼頭的六號倉庫,屋內沒人去過。那地方是洋人專用,儘儲存西洋商人的貨物,周地的商賈不得租用。反倒是格沁人被趕至關外,一下子從下等人升至上等人,可以租用洋人的倉庫,這多少有些諷刺。“我們需要一個了解南港區的向導,要是殺進去,結果找錯地方可鬨笑話。”胡進指了指倉庫區。整幅地圖有幾個模糊點。其中南港區一塊用線條簡單勾勒出輪廓,裡麵什麼樣,沒人進去過根本畫不出來。這差事林庶靈當然不讓。“今天晚上,我去一趟!”“好,有庶靈做前哨,大夥心裡也算是有底了。”陳書同欣喜。突然底下傳來幾聲輕笑,他眉頭一皺,聽聲就是知道是誰,責問道:“你笑什麼!”笑的人不是彆人,正是陳書同的對頭華新民。華新民原本是輕笑,見陳書同怒目而相,不加收斂笑得更加誇張,眼淚差點笑出來。陳書同臉色一下塌下來,攥著記事本的手順勢而起。林庶靈最頭疼這個,兩人私下裡互不服氣,經常給對方下套,放平時他也就在邊看看,可眼下世間緊迫不能任由兩人胡來。林庶靈見邊上的魏侯城正好在吃蘭花豆,伸手抓來一粒蘭花豆,放在指尖,彈向華新民腦門,止住了好友故意的嘲笑。華新民腦袋上挨了一粒豆,稍作收斂,“我笑你理論有餘,機變不足。這是什麼地方?是大周的土地,洋人看管再嚴密還能不放周人進庫,我就問你那六萬石糧,碼頭的幾十號洋人親自下場給格沁人搬,要花幾天功夫?”陳書同聞言醒悟,暗歎失算,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洋人在周地向來是作威作福,自詡是上等人,怎會親自乾那勞力重活。不說彆處,光一個明州碼頭養活了小兩千勞工,這些人幾乎都來自明州城,上街隨便一打聽就能逮住一個活地圖。“宗績,你和侯城現在就去碼頭,找幾個經常在倉庫區做活的回來。”陳書同失了麵子,在屋內是坐不下去,吩咐完胡進,自己帶著顧雨亭向林庶靈告辭而去。黃維格要回去準備馬車也先走一步,臨走時特意拉走了沈複博。人走光,屋裡還剩三人。夏戈挺開過口後一直處在閉目沉思狀態,聽到眾人離去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要是找槍很難,我們再想彆的辦法。”林庶靈了解夏戈挺,一看好友的神態,準是遇上難題。要在兩日內找來幾十杆洋槍,在偏安江南的明州城,還是有些困難。夏戈挺苦笑道:“這事說難不難,無非是動動嘴皮子的功夫,說簡單也不簡單,估摸著要付出不點代價。我這個連胳膊都少了一條的人實在沒東西可以承諾給人家。”夏戈挺家境貧寒,參軍兩年攢下的響銀剛夠家裡改善生活,彆人是兩袖清風,到他這成單袖清風。 “你要上城北借槍?”林庶靈聽明白話裡的意思。洋槍是稀罕物,富商通過關係買了幾隻藏在家裡當壓箱底的寶貝,可明州城有一個地方堆放有數千杆槍,那就是軍營。夏戈挺點頭應承。全明州城唯有城北府衙兵軍營能一口氣勻出幾十杆槍。華新民拍案而起,“走,我和庶靈陪你一同去,那溫侯還能扒地一層皮不成!”“行,你們兩個若無事就陪我上城衛營走上一遭。”......城北,明州城衛營駐地。明州城乃是江南道第二大城,又是與洋人通商的開埠港口之一,洋人上岸後在明州碼頭一帶劃下租界,建立工廠庫所。格沁朝為維護地方安定,同時監視洋人舉動,將明州城內的守軍從早期的一千人提高至三千人,編成明州衛守營,配備洋槍火炮,同時設守備統領一職總覽明州軍事。三人走到營門前,立刻有守軍抬槍攔住三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站住!什麼人,膽敢擅闖衛守營駐地!”夏戈挺取出軍牌給守兵,“麻煩通報溫統領,護發軍左鎮中尉夏戈挺前來求見。”營門前的守軍一聽是護發軍左鎮的人,不敢大意,粗略掃了一眼軍牌。乖乖,這不正是營中口口相傳的明州大英雄,富江縣夏戈挺,他立馬收槍,敬道:“請夏中尉稍等片刻,你,速速進去通報將軍。”守軍老兵指使一年輕新兵進營稟報。新兵跑進去沒多久,急匆匆跑出來,大氣來不及喘,回道:“夏中尉,我家將軍有請!”老兵瞪了一眼新兵,那新兵犯觸,乖乖站回崗位,恪儘職守。那老兵一笑,“夏中尉裡邊請,我帶三位去見我家將軍。”來者是貴客,尤其是當下的關口,洪大元帥趕跑了格沁人,以後的天下就是護發軍的天下,各道各府的府衙兵將來的出路,全捏在護發軍手中。帶這等貴客去見將軍可是妥妥的美差事,老兵怎麼肯放過這等在頂頭上司麵前露臉的機會。“這溫千裘明明是一營守備,還敢妄稱將軍。”林庶靈在後麵輕聲嘀咕。“各地守軍都是舊製軍隊,沒有經過新式訓練,何況府衙兵幾十年沒上過戰場,內部早已腐朽不堪。”華新民邊走邊掃視軍營。他說這話是有依據,眼下偌大的軍營裡聽不到操練的號子聲,四周的營房裡傳來的儘是陣陣吆喝,這吆喝一聽就是官兵在聚眾賭博。光聽著聲音,裡麵玩得花樣還挺多,什麼牌九、篩子、麻將、鬥蛐蛐應有儘有,明州城最熱鬨的賭場也不過如此。林庶靈六識好過華新民,他不光聽到賭博聲,還聞到了一股異味,味道很衝很好辨識,是大煙的氣味!堂堂軍營居然有人公然抽大煙,城衛營的腐敗已經不能用腐朽來形容,簡直是在墮落。老兵聽聲回頭,怒視林華二人。這兩人分明是白身,敢大言不慚在軍營裡說三道四。夏戈挺重咳一聲,“咳......按照我護發軍軍製,唯有步協以上軍官得以進封為將軍,衛守營統領之職距離將軍還有點遠。”那老兵連忙點頭附應,“是......是,卑職以後隻叫統領,不叫將軍!”林庶靈看老兵點頭哈腰的模樣,搖頭歎氣。當兵的腰杆子都挺不直,還怎麼端槍上陣打仗。再回頭看夏戈挺,雖缺失一臂,抬頭挺胸,步伐矯健,威風凜凜,光憑這氣度,城衛營和護發軍差距不是一星半點。老兵領著三人走到軍營中心,營房守門的士兵見到來人小跑上前,抬手請道:“夏中尉,我家將軍恭候多時了,裡邊請!”老兵跟著想進營房,那士兵一腳踢踹過來,喝令道:“你還在這做甚,趕緊回去看大門去!”“可......”老兵欲言欲止。士兵蠻橫道:“可什麼可,一看大門的還敢進將軍營房,給老子滾!”華新民從錢袋裡摸出一塊碎銀子,隨手扔給那老兵,微笑道:“有勞了。”“謝夏中尉。”老兵趕忙把銀子放進懷裡。“沒在將軍麵前露臉,好歹有點收成,這塊銀子估摸有二兩,夠老子翻本了!”老兵心裡暗想,也不回門口站崗,遛彎拐進了一間叫喊聲最大,賭得最熱鬨的營房。......林庶靈三人被帶進一間寬敞的會客廳。廳室裝飾頗為豪華,梨花木椅,青瓷茶壺,牆壁上還掛著一副山水畫。乍一看不像是軍營的議事廳,好像是明州城上好茶樓的雅間。“將軍,人來了!”士兵小聲呼喚。此時,從小門處走進一富態中年人,一身墨綠色舊式軍服,腰間未紮束帶,肚子圓鼓鼓彈出,褲子倒是不會掉地。此人便是城衛營統領,溫千裘。初上任時,號稱是在北方剿白賊戰場上立下大功的猛將,明州百姓尊稱他一聲溫軍侯。誰知日子一長,溫千裘本性暴露,坊間傳聞裡的溫軍侯便變成了‘溫侯’。這聲‘溫侯’不是指溫千裘勇猛賽過三國呂布,而是貪婪成性不輸三姓家奴。溫千裘進門見到一獨臂青年,便知曉此人就是北方戰場上大名鼎鼎的左鎮第一兵夏戈挺,笑臉迎來:“哎呀,夏中尉凱旋歸來,真乃我明州之大幸也!溫某軍務繁忙,未能探訪北方英雄風采,實屬人生遺事,今日得見,果真是英武不凡呐!幸會,幸會!”“溫統領捧殺了,夏某隻是一介匹夫,於國無功,當不起英雄二字。”夏戈挺指向身邊兩位好友,“這兩位是夏某的同窗好友,台縣林庶靈,寧縣華新民。”“溫統領!”林庶靈和華新民略微作輯。二人對溫千裘僅有的一點尊重,在見麵後也煙消雲散。天底下哪有胖成這樣的統領,不說打仗了,能不能跑起來還兩說。這四年北方戰火連天,數百萬大軍鏖戰前線,南方的軍官卻吃得跟頭豬一樣,天大的諷刺!“不虧為範先生門下的高徒,一表人才。我與範先生也相交多年,不必客氣。”溫千裘坐到主座。這主座的椅子明顯是找人訂做,說是椅子寬得像條長凳。“來人,上茶!”上茶期間,有一高瘦軍官從小門走出,站到溫千裘身後。溫千裘喝一口茶水,熱情問道:“夏中尉此番前來,可是洪大元帥有命令下達?”“但說無妨,溫某刀山火海,唯大元帥命是從!”夏戈挺一聽蒙了。他從北方前線退下來,就斷了和護發軍的聯係,大元帥想找他還找不著呢。“未有元帥命令。”後麵那高瘦軍官目光掃過,暗暗向溫千裘使眼色。溫千裘會意,也察覺到不對,若是傳令也該夏戈挺一人前來,怎會帶上兩個同窗,顯然不是軍務。不是軍務,那便是私事。想到這,溫千裘興致就下降好些,語氣也沒之前那麼客氣,“既然如此,夏中尉登門是為何事啊?”夏戈挺拱手道:“夏某鬥膽,此番前來想向溫統領借幾杆洋槍一用!”溫千裘沒回話,後麵的軍官尖聲道:“什麼?借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