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繼續前行,趁著城門未關駛出明州城。林庶靈駕車,華新民坐在一旁,他覺得好友今夜有些古怪,馬上要到整個計劃的關鍵時刻,黑衣軍直衝糧庫,不容有失的關口上,好友心緒不定比身體不適更要不得。“你怎麼心事重重的?”華新民看好友自從進了明州城便心不在焉,定是藏有心事,如果可以,他想當一回先生,為好友解憂。林庶靈知道再說無事,有些自欺欺人了,他苦澀一笑,說道:“隻覺得我帶你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對闖糧庫的決心沒有鬆動過,開倉放糧勢在必行,隻是今夜聚眾數百人,而且動了槍火,一旦打起來是場不小的爭端,若以後新政府派人追查下來,罪名可輕可重,會留下一個不小的汙點。“不歸路?”林庶靈以為他不懂,加以解釋:“就好像是一群暴徒手持武器去打家劫舍,而且我們劫的還是官倉,前朝的官倉。這條路走下去被北周政府當做暴民,你們幾個以後要是為政會留下難以洗刷的汙點。”他閒雲野鶴,等秋實學業一了便回台頭村過半隱半居的日子,其他人學有所成定要入世,特彆是華新民、陳書同、顧雨亭還有黃維格。這四人被奉為四才子,有經天緯地之才,將來為官是要造福一方百姓的,當下大周百廢待興,大量青年學子葬身北方戰場,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要是因此事受到牽連,影響了好友仕途,最後受害的還是百姓。林庶靈覺得自己的罪過就大了。華新民仿佛早料到好友會有此言語,他目光直視前方,任夜風吹過,堅定不移道:“這是一條康莊大道,直通未來,大周要想強盛必走此路。我們將是先驅者,以後全大周的有識之士都會模仿我們今夜之壯舉。”“可......這是造反。”林庶靈最終說出這個詞彙,他就像是大澤鄉裡的陳勝吳廣,前麵搶劫鄉間大戶,如今聚眾要打官倉。“哈哈......”華新民笑了,笑得聲音很大,不加掩飾又好像刻意而為。他將放在林庶靈的肩膀,目光炯炯有神,篤定道:“這不是造反,它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在西洋,人們習慣把它叫做革命!”“庶靈,我們在革命!為明州和江南的百姓而革命!”林庶靈沉默,沒有追問什麼是革命,如何革命,革命是對是錯。前方的燈火逐漸明亮,從最初的黃豆大小的光圈無限擴大,直到眼前一片圓式糧倉出現在遠方的土地之上。他們到地方了。華新民把攻打格沁倉庫當成革命,那便是革命。林庶靈沒有深想,他深知此刻的自己不得再有任何猶豫,身為行動指揮,他的猶豫和失誤對於數百把性命托付給他的人來說將是一場無比可怕的災難。 書中嘗有這等例子,古代大將因一念之差延誤戰機,葬送全局,導致全軍覆沒,他當不得趙括。林庶靈甩一甩腦袋,一掃先前雜亂的思緒,給華新民一個堅定的眼神。“好,我們,革命!”這是一處沈家的糧庫,靠近碼頭和內河道,便於糧食的周轉和運輸。此時的糧庫中,聚集了六七百人,有剛剛飽餐一頓靠牆休息的黑衣軍,有早已集結在此的民夫,還有駕車趕車的車夫。人數眾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席地而睡,或背靠休息,夜幕降臨,顯得尤為安靜。大部分人不知道聚集在此的目的,除了窯場的黑衣軍,無論是民夫還是車夫都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為了行動保密,顧雨亭和黃維格沒有告訴民夫和車夫,隻是將他們召集起來,發下饅頭和粥,糧價暴漲的當下,在民夫眼中能填飽肚子乾什麼都無所謂。林庶靈和華新民下車,早早等在門口處的魏侯城領兩人進入一間小屋。他們進屋時,秋實眾人正圍著桌上的地圖做最後商議。顧雨亭說出一則重要消息,“剛才有碼頭的勞工過來報信,說下午申時有一艘北方來的貨輪靠岸,停在碼頭沒有安排勞工上去卸貨,也不見人下船,很是神秘。”“你懷疑這艘是格沁人的運糧船。”顧雨亭點頭,正好林庶靈和華新民進屋,他衝著林庶靈笑道:“多虧了庶靈執意將時間定在今夜,要再晚上一日,咱們的精心準備可要化為春水,全白忙活咯。”“菩薩的眼光自然比我們凡人看得遠。”林庶靈淡笑,隨著他和華新民進屋,參與此番行動的人齊整,屋內的氣氛變得嚴肅。方才魏侯城的玩笑話說出來,不見人接,他一撓頭皮坐一靠後的地方站著。小屋很小,站滿人空間有些擁擠,因此屋內隻放一把椅子,擺在主座沒有人去坐,意思很明顯是給指揮留的位子。林庶靈沒有去坐,把椅子挪到一邊,和其他人一樣站著。“你還是坐著吧,今夜你要唱主角。”夏戈挺勸道。黑衣軍有一百人,裝備後膛槍,其中有十人受過專業訓練有很強的戰鬥,對付格沁壓糧兵問題不大。可計劃的進行離不開林庶靈的個人身手,他需要在雙方發生交火後,越過主戰場繞到後方進入倉庫,防止格沁人狗急跳牆燒毀存糧。這個任務很重,很危險,需要林庶靈和先前一樣,獨自一人深入,所以沈複博特意搬進一把椅子進小屋,專門給林庶靈休息用。“站一會不礙事,你們說到那兒了?”林庶靈回絕了好友的好意,以他的身子骨站三天三夜也無事。“剛分配完非戰鬥人員的任務,一恩和我組織民夫搬糧,維格和複博指揮車夫,天亮前沈家的賬房先生會來此,清點糧食,登記造冊,送到明州府衙。”這是眾人早就商議好的,七萬石糧一粒不留全發給百姓,賬本提交給明州府衙,以證清白。“一恩幾個先回城內,若我們運出糧,散布消息,通知城裡的難民直接來糧倉取糧,這樣剩下將糧食轉運進城的功夫。”華新民的提議,霍一恩幾人沒有意見。林庶靈跟著補充道:“既然這樣,不如直接在這裡搭棚架鍋,給難民們施粥,明天淩晨應是極限了,早點讓難民們喝上粥,我心裡踏實。”“行,我稍後派人回去安排。”接著眾人三言兩語各抒己見,將計劃重過一遍,確保每一個細節完善到無可挑剔。“諸位!”林庶靈不擅長說那些鼓舞人心的煽情話語,他本是一個情感內斂的人,但在此刻覺得有必要站出來說上兩句。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諸位同窗,有人躍躍欲試,有人神色嚴峻,有人沉著肅穆。多好的一群人!年輕,朝氣,誌向遠大,胸懷天下。“能有你們同行,庶靈三生有幸!”說著,林庶靈朝在場十二人行一大禮。眾人連忙上前攙扶,這禮受不起。“為民舉義,理所應當!”“多虧了庶靈,讓我等有機會為明州百姓做些實事。”“此乃大義,先生的教導,四載的苦學,到今日終要化為現實!”範先生常掛於嘴邊:‘秉持禮,恪守信,行大義’。今夜,他們十三人苦學四載終於觸碰到理想的邊緣,為國為民,行大義,做實事。目光相碰,眾人頓感豪情萬丈,亦如千年前的瓦崗英雄,聚眾反隋,攻打官倉,接濟百姓。夏戈挺更是提出要有美酒一壺,痛飲一杯何等快哉。沈複博不掃眾人的興致,當即下去找酒。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進門的是一黃家廚子,向黃維格稟報。“少爺,飯菜已準備好。”黃維格笑道:“古人常言‘喝酒誤事’,馬上要行動這酒還是改日再飲,我們下去吃點東西,今晚可要操勞一夜,得補充好體力才是。”眾人一想也有道理,這個關口貪杯不是件好事,當下結隊過去吃飯。華新民跟著後麵,目光閃爍,黃家人突然的出現讓他深感疑慮。按理應是沈家的下人進來傳喚,這糧庫分明是殷實米行的地盤,怎會有黃家人在此。陳書同也感到不妥,走在後麵踱步沉思,正好和華新民撞到一起。“你這人,到節骨眼上還和我不對付!”華新民知道陳書同並非有意,便開口打趣道。這是兩人之間少有的調侃,也是最後一次同窗身份的對話。華陳兩人雖是對頭,卻時常能把事情想到一塊。陳書同笑問道:“你覺得這是為何?”“興許是黃家的廚子燒飯好吃唄!”華新民懶得多想,一個廚子而已,誰做飯不是吃,他這會也是餓了,加快步子追上林庶靈幾個。陳書同一看,這狗娘的吃飯跑得到挺快,不能讓他搶先了,小跑兩步趕上華新民。聰明如華新民和陳書同也猜不到,此時江南的第一大米行,殷實米行,在明州境內已調不出半粒糧食。若大的糧倉空空如也,並非沈家刻意搬空用來存放六號倉庫的七萬石存糧,隻在無聲訴說一件事:沈家,無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