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城。碼頭方向的槍聲響了一夜,明州城內許多人跟著聽了一夜,懷馨園的馬家也不例外。趙曙從聽到槍響那一刻起,整個人變得急躁不安,躺在**翻來覆去,不停盤算是何人膽大妄為敢打格沁朝廷的六號倉庫。直到窗外天色漸漸放亮,一夜未睡的趙曙從**起來,想到外麵走走,此時距離槍聲停住過去一個多時辰。槍響的停止,讓趙曙感到輕鬆許多,正當他走出房門的那一刻,槍聲再一次響起。砰砰——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聲音很重,與碼頭方向若有若無的槍響不同,這槍聲就在耳邊響起,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子彈迎麵飛來。“來人,來人呐!”馬曙大喊,“這槍響到底是怎麼回事?”立刻有家仆跑進院內稟報,聲音異常慌張,“大事不好了少爺,有......有歹人持槍殺進府內。”“什麼!”趙曙大驚,沒工夫糾結是誰吃了豹子膽敢打馬家的主意,急忙跑向東苑,他父親的居所。......顧雨亭算錯了陳書同。陳書同不衝動,不魯莽,可那是他平日裡安穩狀態下的行事風格,事到緊要關頭,陳書同按照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的原則,直接下令,趁著天色未亮,強攻馬府。他帶著手下黑衣軍發動偷襲,擊斃守門的馬家護衛,占領大門,殺進懷馨園。攻打馬府開了一個好頭,可之後的事情變得極為棘手,黑衣軍向內院推進時遭到馬家洋槍隊的頑強抵抗。馬家洋槍隊裝備的是老舊的前膛槍,還是早年馬至筠發家前的家底,從鬆江洋人那走私過來。槍差,老舊,架不住用槍的人是行家,洋槍隊的槍法十分精湛。馬家的老人,包括馬至筠,從前個個是亡命之徒,深刻明白一個道理,手裡的家夥遠比口袋裡的銀子可靠。馬至筠沒法從洋人那買來先前的後膛槍,隻得另辟蹊徑。所謂刀不鋒利刀法彌補,他加強對手下槍法上的訓練,彌補槍械上的不足。馬家洋槍隊勤於練習,個個槍法了得,射擊姿勢在實戰中得到曆練,槍口從不對天,明白如何瞄準,開槍時更不會因為火藥燃燒,把腦袋甩向旁邊。陳書同帶領黑衣軍攜大勝之威,一開始攻勢凶猛,殺了幾個看門守衛士氣高漲,被馬家洋槍隊迎頭洗了一臉子彈,付出幾名傷亡,氣焰一下被澆滅,狼狽得尋找掩體和馬家人打起對槍。近處對槍,黑衣軍的新兵蛋子哪裡是馬家洋槍隊的對手,被壓著打找不著北。“書同哥,馬至筠的狗腿子槍法好生了得,打死咱們五個兄弟,還有三個兄弟負了傷。”攻勢受阻讓陳書同心裡萬分急躁,手下一個個倒下更是讓他心急如焚,“大年,我看你開槍十分慌張,這樣不行,得瞄準了人再打,你下次開槍試著找準人,按先前訓練時候的方法來。” 那個叫大年的黑衣軍輕恩了一聲,伸出腦袋胡亂開了一槍,馬上縮回頭,急忙給槍換上子彈。陳書同看到這一幕,心裡默默歎息。他很費解,帶著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林庶靈夏戈挺是怎麼打下六號倉庫的。難道堂堂格沁官兵還不如馬家的一群家兵家將?陳書同覺得不可能,官兵要是趕不上土匪,這天下還不得大亂。前院打得異常激烈,馬家洋槍隊仗著人多槍法準,經曆初始時的慌亂後,很快站穩腳跟,壓製住攻入府內的黑衣軍,將他們往大門方向驅趕。誰想,正當洋槍隊以為勝券在握之機,他們的後院失火了。後門方向傳來一陣槍聲,聲音密集,伴隨著喊殺聲。馬家家兵個個是老油子,光聽槍響就猜出來敵的大致人數,後門方向少說進來二三十人,不比前門人少。“不好,咱們中計了!”“陳三,王五......你們幾個人跟我上後門,剩下的人頂住。”小隊長臨機應變,立刻帶人去後門增援。少了幾杆槍,黑衣軍的壓力驟降,慢慢奪回主動權,形勢再次發生傾斜。書房。從睡夢中驚醒的鹽王爺光著膀子,外披一件衣衫,坐在主位。此刻馬至筠坐立不安,以他在明州府的地位,鮮有人敢當麵頂撞他,更彆提帶人持槍攻打懷馨園。“派往知府衙門和城衛營求救的人走了?”他擔心是新政府的人在背地裡下手,第一時間派人去衙門打探消息。“回老爺,求救的兄弟槍響時就翻牆出去,估摸現在應該走到衙門。”底下人回道。這時,門被打開,有仆人慌忙進來稟報,“不好了老爺,後門......後門那出現大量賊寇,兄弟們沒頂住,讓賊人打了進來。”“知道了。”馬至筠揮手示意來人下去,又轉身吩咐:“明程,你帶人上後門,務必頂住,官兵很快就到。”“是,老爺!”章明程下去準備。書房內沒了外人,馬至筠把趙曙喚到跟前,取出一塊玉佩交給他,“你馬上走,上臨州城找你娘親,拿著這塊玉佩去臨州豐字錢莊,那裡存了為父半生積蓄,夠你們娘兩過下半輩子。”趙曙不解,昔日呼風喚雨的明州鹽王爺竟然在安排後事,“父親,官兵馬上就到,憑這些賊人掀不起多大的花浪。”馬至筠輕拍獨子的肩膀:“傻孩子,哪還會有什麼官兵。咱們這打得震天響,官兵有心來救早就來了,他們不想來再等多久也不會來。”後門槍響那一刻,馬至筠便知道自己已經完了,這不是一家在暗中搗鬼,搞不好是那幾家人聯合在一起想搞垮他。前朝的滅亡,馬至筠經營二十年之久的官鹽走私渠道不複存在,沒了鹽,馬至筠拿什麼當鹽王爺,失去鹽,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富家翁。一個普通的富家翁怎擋得住那些隱藏在暗中的黑手。今日隻不過是個開始,那些背地藏著的人會像聞到血的惡狼一樣撲上上來,將偌大的馬家撕成碎片。趙曙明白這道理,有人敢朝懷馨園開槍,代表著馬家在外人眼中不複昔年的威勢,開槍的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批人絕對不會最後一個。前門的槍響帶來後門的槍響,之後會引來更多的豺狼,馬家根基已倒,撐不住了多久。“老爺,章......章管事帶人......人跑了。”又有家兵慌忙跑進來,帶來一個驚天噩耗。砰!馬至筠果斷從抽屜裡掏出手槍,當場打死那名進來報信的家兵。他快速起身,完全不像養尊處優多年的老人,關上門,卸下那幅掛在牆上吳亞子真跡,塞到獨子手中,“快走,從現在起你不再姓馬,不要和任何人提及你的身份,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已經不再是我馬得水的兒子。”“父親!”趙曙眼含熱淚,幾天前馬家獨子的身份是一頂巨大的保護傘,如今成了催命的亡命符。“快走,快走,去臨州代我向你娘說聲不是,是我馬得水對不起她,若有來生,我一定娶她過門!”馬至筠在最後想起了那個曾經厭煩的女人。第一次趕走那女人,留下了他唯一的兒子,第二次將那女人趕出明州城,又保住他唯一的骨血。他此生,唯一對不住的人隻有趙曙的生母。趙曙跪地,向馬至筠三磕頭,眼淚奪框而下。坦白講,他曾經恨過麵前這個男人,一直恨,哪怕被他重新迎回,依舊是恨。但現在,在生死關頭,趙曙感受到了此前從未感受過的關愛,來自父親的愛。這份愛很短暫,卻無比的深情,沉重。他突然明白,麵前的男人從始至終一直愛著他。“父親,保重!”趙曙留戀不舍,咬緊牙關,忍痛離去。在趙曙走後不久,一夥黑衣人殺到小院,衝進書房。馬至筠早已料到,章明程的逃跑後,剩下的馬家家兵將作鳥獸散,賊人會馬上殺到跟前。賊兵到麵前他有準備,隻是萬萬沒想到,領頭那人會是他的愛將之一。“怎麼會是你!”馬至筠無比吃驚,怎麼也沒想到府內居然還有彆家的奸細。“正是小人,老爺。”那人瞄了眼地上家兵的屍體,“嘖嘖......這麼多年過去,您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馬至筠說道:“你是誰家的人?”“都這時候了,小人替誰賣命還重要嗎?”那人笑道,隨後一抬手,恭敬萬分,“老爺,您請吧!最後關頭,就彆麻煩小人了。”“好,好啊!沒想到我馬至筠英明一世,到頭來一切都是彆人的算計。”馬至筠知曉大局已定,將槍對準自己額頭,雙目圓瞪,怒視前方,“你很好,你背後那人很好,告訴他,我馬至筠在下麵等他!”砰的一聲槍響,血花四濺。威風一世的明州鹽王爺,臨到頭,死在自己的槍下。“搜,把所有的字畫古董統統帶走。這老東西,半生的積蓄全在這上麵,一顆銅子也不要拉下。”章明程見勢不妙的逃跑,帶來馬家的全麵崩潰。本可繼續抵抗的前院洋槍隊,聽到後方失守,管事大人率先逃跑的消息,紛紛撤離戰場,轉頭跑向後院,那裡住著馬至筠的各房妾室。主書房,他們這些小人物不敢想,大樹倒下前,搶幾個姨太太的家私還是可以的,也不枉為馬家賣命一場。“殺,馬至筠多行不義,人神公憤,現在眾叛親離,咱們殺進去,為死去的鄉親們報仇。”陳書同怎會放過大好機會,立刻帶人發動衝鋒,一下衝破馬家人死守的庭院。他沒有去追四散而逃的馬家家兵,帶人直接殺入馬家內院,他的目標隻有一個,馬至筠。馬家太大,院落眾多,陳書同好不容易從一逃跑的馬家侍女口中問來馬至筠住宅所在,等他帶人趕到時,院內早被人洗劫一空。他進入書房,麵對的是一地狼藉,還有一具涼透了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