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格念叨的主謀不在梨花小築,沈複博一大早被自家下人叫走。他不走不行,跪在門前的人快把沈家門檻給磨平。沈複博的書房很少有外人進來,下人們更是視其為禁地,丫鬟們平日裡喚他出來吃飯,得站在門口五步外喊,結果喊啞了嗓子。沈複博索性在門外放了麵鼓,有急事找他在門外敲鼓。此刻,書房裡坐滿了人,全部是大人物,要是有外人進來見到這場景,多半會嚇一跳。城內幾大米行的掌事一個不落,悉數到場。按理,這幾位同行拜訪沈家,沈老爺子得開海龍宴請諸位吃酒,人全集中在狹小的書房裡可不是沈家的待客之道。隻是這幾位樂意留在沈複博的書房,想請人過宴人家還不願意。沈家人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幾位爺本就是衝著沈複博來的,不為吃酒,而是求人。“沈公子,大夥來這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你看這……”誠記米行的趙掌櫃快不記得上次低身下氣求人是什麼時候的事,細細算來,還得追溯到文喜皇帝在位之時,他上門求親,對象則是嶽父嶽母。沈複博沒說話,從梨花小築回來,他便一直在看書,幾位掌櫃進來,他還是接著看書。明日國考,這功課萬萬不能拉下,梨花小築四人裡,華新民名列前茅,剩下三人學識差不多,沈複博心想,最後一次考試,怎麼也不能考到末尾。趙掌櫃說話分量輕了些,誠記米行規模小,在場幾位中排在最後。談判,需要一位說得算,有名望的人出麵。明州第二大米行,僅次於殷實米行的和記米行分量足夠,陳掌櫃起身,和顏悅色道:“沈公子,萬事好商量,俗話說得好,和氣生財,咱們雖說是同行,可從不起衝突啊。”沈複博繼續看書,看得津津有味,國考在即,讀書人就該一心溫書,怎麼能分心做彆的。前兩日明州糧價暴漲,各米行嗅到銀錢味,紛紛勒緊米袋子,糧價一天一個價,隻要把糧捏在手心,不愁賣不出天價糧。誰知這時候,殷實米行的人找上門來,說手裡有一批糧食要低價賣出,問各大米行收不收。各位掌櫃一聽還有這等好事,沒半點猶豫紛紛吃進殷實米行所謂的低價米,誰知兩日過後,各家的發財夢砸化為黃粱一夢。昨日黑衣軍打掉格沁重兵把守的糧庫,搬出七萬石糧,殷實米行趁勢吞下這批糧,空空如也的糧庫一下子滿倉。這批糧的來路,彆人不知道,他們幾家操持糧食生意能不知道。從哪來回哪去,沈家空手套白狼,左手賣出去的糧食,右手又收回來,分文未花,一來一回,白賺格沁人幾十萬兩銀子。白收的糧食自然不能存著,得再往外賣,換回銀子。今天一早殷實米行連臉都不要,開鋪後直接鬥米一兩六錢向外出糧,各家前些天歡欣鼓舞收上來的低價糧和殷實米行一比,頓時成了天價糧。 各家深知遭沈家算計,忍氣上門求沈複博放一條生路,糧價再維持下去大夥全要喝西北風。“沈公子,咱也彆掖著藏著,您說個條件,看看各位掌櫃能不能答應,這糧價萬萬不能和今日一樣。”終於有人忍不住把話給挑明。沈複博這才如夢初醒,放下手中的書,起身一伸懶腰,見到書房裡有外人,連忙過來問好:“各位叔伯,登門拜訪,小侄有失遠迎,罪過,罪過。”“沈公子學業要緊,我等都是些閒人,不礙事,不礙事。”見沈複博活過來,眾人算是心裡踏實,這事總歸有法子解決。“諸位叔伯可是為明州米價而來?”沈複博笑道。明知故問,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們沈家這般不單臉不要,連皮都不要了。幾位掌櫃你看我,我看你,最終推出一代表,陳掌櫃代其餘幾家和沈複博談判,“公子,這米價太賤傷農,太高傷民,還是早日回到常價為上。”老狐狸,好一個米賤傷農,米貴傷民,如今明州府哪還有自耕農,明州的田全在稅課司衙門裡躺著。沈複博跟著打起馬虎眼,“不知諸位叔伯的意見,米價定在幾錢方算常價?”“不如就以殷實兩日前的糧價為基準,沈公子看可好?”殷實兩日前賣給各家的低價米,放現在是天價,放早些時候,也算是個合理價。畢竟全天下人都知道關內糧食被格沁人連征四年,全堆放在奉天的糧庫裡。各家想一文不賠,原價出米,沈複博怎會如他們所願,搖手道:“高了,高了,那等糧價,全明州城又得餓死多少人。先生常言‘天下興亡皆看百姓陶碗’,讓明州百姓再遭糧荒之苦,我心不忍。”全天下就是你沈複博心最黑,明州天價糧還不是你們沈家造得孽,眾掌櫃心裡苦,可苦又不能說。陳掌櫃有求於人,不敢把話說死,陪笑道:“再減三成如何?”話一出口,在場諸位心裡嘩嘩外往滴血,減三成意味著要虧十幾萬兩白花花的紋銀。“加四錢!”沈複博寸步不讓。隻加四錢,各家要虧損一半,代價可謂不小。陳掌櫃不敢獨自做主,回頭與諸人到屋外商議。“這得虧一半呐!”“虧一半就虧一半,我聽到消息其餘各州的革命黨在暗地謀劃劫當地碼頭的格沁糧庫。這要是都打了,糧價指不定得回到戰前。”“不回到戰前,停在一鬥一兩,一萬石就得虧十萬兩銀子。”“咱們隻能答應他?”幾位掌櫃商議妥當,沈複博說出自己的條件,各家以今日糧價各出一萬石糧給沈家,幾位掌櫃無奈同意,早一日賣光庫裡的糧食,他們早一日解脫。明州米行的掌櫃們不知道,沈家僅有六號倉庫中得來七萬石糧,其餘的糧食早被沈複博賣往臨州,臨州米行的各位同行,腦袋同樣不靈光。客人走後,錢掌櫃走進書房。“回少爺,三萬石發往臨州的糧食已經裝車。”“再裝三萬石上去,定要給我把糧價壓下,明天一早,臨州的糧價得和明州持平。”沈複博打開窗戶,目送幾位米行掌櫃離去。一幫蠢貨,沈家糧庫總空隻剩七萬石糧食,熬一熬,等沈家賣光七萬石存糧,糧價還不由他們說了算,這點耐心沒有,還敢做發財夢?沈複博在賭,賭各家心不齊,要是各家齊心共抗沈家,結果就兩說了。好在,他賭贏了!翌日。明州五所新式學堂接到北周政府命令,進行統一國考,為新政府篩選人才。秋實學堂做為明州第一學堂,積極響應新政府政令,學齋內三十四名學員到場,在明州府衙官員的監督下進行國考。本該到場的陳書同沒有參加考試,秋實中有人不解,平日縷縷要與華新民爭第二的陳書同為何會無故缺席考試。林庶靈知道陳書同沒來的原因,考試前他準備去陳書同住所將人接到學齋,卻被顧雨亭攔住。“他心情不好,你把他強行帶來,魂不在,如何考試?”考試分上下兩場,上午場考國學,下午場考西學。國學考試結束,梨花小築一行沒和其他學員一道出去吃飯,出了學堂直奔三道口。三道口,是對明州集市後門的稱呼,曆朝曆代斬首犯人的地方。格沁朝時期,律法甚嚴,三道口幾乎天天有犯人砍頭,明州府衙為穩定秩序,在集市與三道口間修一圍牆,從此三道口單單做為刑場存在。林庶靈等人趕到三道口,刑場左邊的日晷走到午時二刻,距離槍決還剩一刻鐘。眾人在刑場的階梯下找到消失一上午的陳書同。陳書同披頭散發,坐在階梯上,任由圍觀百姓指指點點,閒話說儘。這時有城衛營士兵見了上來趕人,夏戈挺一眼給那士兵瞪回去。姚三當見夏戈挺到場,請他登台履行監斬使命。監斬大人到場,城衛營士兵壓著十七名黑衣軍登上行刑台。這十七人一個個目光渙散,精神萎靡,穿著被抓那日的黑衣,雙手被麻繩綁在背後,身上沒有淤青。看得出,十七人在牢裡沒受過嚴刑拷打,人精神萎靡,全因為,心死了。當他們見到陳書同時,渙散的眼神中瞬間恢複光彩,如同一下子活了過來。明州府衙沒有對黑衣軍士兵進行審問,人一直關押在城衛營中,江南總督下達槍決命令,並指名由夏戈挺擔任監斬。明州府衙發布一紙告文,其餘一概不知。“阿青,大虎,三生……”陳書同叫著一個個奔赴刑場的昔日戰友,眼淚瞬間淌下。“我陪你一起上去。”林庶靈不知何時出現在陳書同身邊,他手裡提著兩壺酒,臨來路上特意買的。城衛營士兵要趕人,見到監斬示意放行,紛紛退下。跪地的黑衣軍挪著膝蓋上前,“書同哥,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陳書同跪倒在地,一把摟住阿青,伸手攔過大虎,三生幾人,頭對頭,緊緊貼在一起。“書同哥對不起你們,說好了要帶你們闖出一番名堂,風風光光回去娶媳婦,結果……”陳書同哽咽道:“全都怪我,是我陳書同害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