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格沁朝舊都,燕京。這裡地形開闊,可謂是一馬平川之地,土地肥沃,適宜耕作,人煙稠密,北麵背靠燕山,易守難攻,自先代以來,統一周地的王朝一直在此定都,距今已有五百餘年。燕京郊外一處原野。轟隆——轟隆——一輛鐵皮列車冒著滾滾濃煙從南方駛來,附近居民見多了這洋玩意兒,早已習慣,倒是兒童每逢火車駛過,聚在一起嬉鬨著追逐,引來大人們的一通責罵。“一到北方,總覺得比起咱們江南少了點什麼,這一眼望去一不見山,二不見水,地上光禿禿的。”車廂內一件封閉的包廂,童家一家三口望著窗外的景色閒聊打發時間。童夫人頭一次出江南道,這一走就是千裡外的燕京,怪不適應的。童曉馨笑道,“娘,這才離開一天,你就念叨上江南的好,這往後的日子可長著呢。”說起來,她同樣不適應北方,一到冬天北方很冷又下雪,人人穿著厚重的大衣,看上去就像把被子披在身上一樣。童曉馨不喜歡厚重的衣服,穿上特彆不舒服,可她體質不行,受不了凍,一著涼就生病,因此特彆羨慕那些體格子健朗的人。秋實學堂裡有一個人體格特彆好,一年四季穿著一樣。有一年明州下雪,那人穿著單衣來學堂,彆人凍得發抖拚命搓手,就他一個跟沒事人一樣,還跑到外麵劈柴給大夥生火取暖。心熱的人總是暖暖的,感受不到冷風,真好。童曉馨想著想著,又想到某個呆子,腦海裡滿是那人的影子,他說,他笑,他一往無前,他獨自一人承受苦難,傷心流淚,痛哭不止。還說娘,才不見一天就怪想他的,往後的日子怎麼過才好……童曉馨在心裡祈禱,希望老天爺開眼,早日把那個呆子送到燕京城來,自己再好好的說教他一頓。人家等了你這麼久,你怎麼才來!“閨女,想什麼想得出神呢?”童夫人手放在女兒麵前搖動。童曉馨坐正身子,慌張道:“沒……沒什麼。”“瞎說,準是在想秋實學堂中的心上人,瞧你臉紅的,還想瞞過為娘。”童夫人一眼看出女兒這番相思的模樣,她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怎麼會不知道女兒家的那點心思。這個年紀未出閣的閨女,一天沒事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惦記起情郎。她把女兒的手攥到手心,熱切道:“快和娘說說,是哪家的兒郎把咱們曉馨的魂都勾走了。”丈母娘見女婿,越看越順眼,童夫人這還沒見到女婿,光看女兒的神態,就知道那人準差不了。自家閨女的心氣,可高著呢!“娘……”童曉馨把頭埋進娘的懷裡,像是乳燕歸巢,又像是撒嬌的小女孩。她是個大姑娘,可在爹娘麵前還跟個黃毛丫頭似的。 對麵那頭坐著的童長寧插話進來,笑著衝夫人說道:“準是名滿明州,秋實四才子中的一人,以咱們昔容的眼光,隻有這四人可入眼。”“人家才看不上那四個庸才俗人呢!”童曉馨輕哼一聲,反駁了父親的看法。童長寧嘴角彎起一抹得意,繼續說道:“這四人德才兼備,儀表堂堂,又出身顯赫。昔容說他們是庸才俗人,為父可不敢苟同。”“那是您不了解他們四個,光聽些外麵的傳言,可不個個是才子。”“昔容倒是與為父說說,這四人怎麼就成了庸才俗人?”童曉馨以為父親當久了明州稅課使,對明州出身的學子格外注重。政壇上,地方派係最容易抱團形成政治集團,謀取話語權。“華陳黃顧,繞不華陳二人。單說華新民,追名忘義,一個虛偽君子。畢業時範先生給出評語‘才學兼備’,這就有違您剛才所說的德才兼備一詞。範先生教了華新民四年,臨到畢業都不舍得把德才兩字一同給他,可見其德行上的不足。”“那這人可真夠缺‘德’的。”童夫人笑道,先前她最看好華新民,出身名門又留海外,相貌才華樣樣不缺,與自家閨女再相配不過。誰知有才無德,這怎麼行,姑娘跟了以後準受委屈。噗呲!童曉馨亦忍住不笑了,她在笑她自己,背地裡損同窗,也夠缺德的。“再說陳書同,學識有餘,實乾不足,又眼高於頂,最喜歡裝聰明人,這樣的人最傻。總覺得彆人不如他,其實真真無知的是他自己,碰上一個阿諛奉承的小人為伍,準是昏官一個。”對於陳書同,童曉馨看得透徹,這人差在出身,與其餘三人相比,陳書同出身最差,過於好強,因此凡事必爭先。過去,童曉馨謙讓過,華新民謙讓過,顧雨亭謙讓過,誰想這非但沒滿足陳書同的自尊,反而助長了他的執念。留學歸來,處處與華新民爭鋒相對可以看出,陳書同深深掉入自我執念中,很難再出來。“華陳二人鋒芒畢露欠妥,說是俗人。那黃顧二人勤勤懇懇,不顯山不露水,怎麼就成了庸才。”童長寧來了興致,華新民和陳書同兩人的名字傳得最廣,他聽得最多。幾乎是有華必有陳,有陳必帶華,兩人才學相當,不分上下,堪稱一時瑜亮。“黃維格,才學一流,卻居心不良,刻意助長華陳兩人威風。明明是真聰明,卻總愛裝一點糊塗。謙虛與虛偽隻在一字之差,黃維格刻意裝糊塗,誰知道心裡打著什麼鬼主意,背地準沒安好心,小狐狸一個。”童曉馨接著說道。秋實三十六人中,童曉馨唯一看不透的人便是黃維格。黃維格總是披著一層偽裝做人,而且一披就是六年,絲毫未變,他倒是個真好人。任誰也不信,一個偽裝自己六年的人,僅僅是為了當一個好人,去搏那謙虛君子的名頭。“黃家的獨苗沒想到是個‘假君子’。”童夫人微微搖頭。這第二看好的人卻是個虛偽之徒,包藏禍心,自家閨女可得嫁嫁一個坦**之人。“最後是顧雨亭,惟賢惟德,坦坦****,真君子。可惜是節空竹子,長錯了地方。”說道顧雨亭,童曉馨語氣中帶有一些惋惜。這人是好人,可絕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他把自己托付給了彆人。男人最忌諱悠遊寡斷,拿不定注意,凡事喜歡和彆人商量著來,要是個女兒家,準是個賢內助。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上不敢頂天,下不敢立地,前瞻後憂,徒有虛名。而且,顧雨亭還跟錯了人,他這樣的人隻適合跟在重情重義的人身旁,要是屈居夏戈挺之下,也許能成一番大事。隻可惜……“這四人俗人庸才,秋實裡在這四人之下,還有邱白,沈複博,夏戈挺等人,皆有可取之處。”童長寧將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劃掉。“書生,小人,武夫,皆不堪入目。”童曉馨直接了當將這三人否定。“這……”童夫人眼珠子繞了一圈,著急道:“閨女,千萬彆和娘說,你看中了哪家的野小子呐。”童曉馨心神一顫。野小子?說得不就是林庶靈,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一個人孤苦伶仃。童曉馨擔心父母的門戶之見,遲遲不敢說出這個名字。同時,她也相信林庶靈的本事,忠良之後,仁德之君,走到哪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她在等林庶靈來燕京,在這百年古都中闖出名堂,然後風風光光進童家提親,娶她過門。嗚嗚——悠長的汽笛聲,伴隨著轟隆聲逐漸退散,這趟行走一天一夜的火車終於到站。童家三口的談話到一段落,三人忙著收拾行李,到不急著下車。等前後人走光,外麵聲響弱下,童長寧領著妻女從包廂裡出來,拖著行李緩緩向車門走去。這時,隔壁一間門正好打開,裡麵的人伸出腦袋見到是童曉馨,正欲開口,等他看清邊上的童長寧,連忙縮回裡頭。要是童曉馨此時一回頭,看清那人的長相必定會大吃一驚。此人正是懷馨園遭劫後,失蹤多時的趙曙。趙曙偷偷回到臨州,和生母商議,覺得江南之地不可久留,若是讓賊人查出他們母子的下落,必定不會放過他們孤兒寡母。趙曙從錢莊裡取出父親遺留的財物,跑去鬆江洋人租界,將銀子兌換成洋錢,乘上這班開往燕京的火車,準備去關外投靠格沁人。“曙兒,怎麼不出去?”趙母見兒子神色慌張,便詢問道。趙曙不想讓母親擔憂,隨意編了借口,等上一段時間,確定童家父女兩走遠後,開門帶著母親從包廂裡出來。他本以為過道上沒人,誰想剛一開門出來,見到過道上站著一大夥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前麵有一間包廂門敞開,像是在等什麼人出來。這夥人有古怪,分明是為了不引人矚目特意穿不同顏色的衣服,可實際卻是同一夥人。趙曙意識到大事不好,趕緊拉著娘回車廂。“站住,再動打死你!”刷的一聲,走廊裡的人齊刷刷掏出一排手槍。“何事,大驚小怪。”一道悅耳的女聲響起,敞開的包廂中走出一身穿鵝黃色洋裝的絕色女子。趙曙發誓,這是他此生聽到第二好聽的聲音,人也是第二好看的人,僅次於夢中情人童曉馨。“固倫……固倫小姐,這裡有兩人身份可疑,偷偷摸摸留在最後不敢見人。”侍衛長彙報道。這一夥人不是彆人,正是那天到訪春華園的固倫公主一行。公主殿下在確認海連英死訊後沒急著上船回奉天,而是留在明州府,特意到荊湖鎮雁山山腳一帶探訪並逗留幾日。等聽到曹文龍來明州的消息,這才動身返回奉天。“我們光明正大,倒是你們偷偷摸摸躲到最後才出來,我看你們身份才可疑。”趙曙義正言辭道。“哦?”臨到燕京,固倫公主不願多生事端,難道露出一抹笑意,問道:“你是何人呐?”這一笑不要緊,可把趙曙看癡了,他連假名都忘得一乾二淨,傻傻的報出真名,“我……我乃明州人趙曙是也!”固倫公主將信將疑道:“你就是那秋實學堂的趙曙?”“正是!”趙曙話一出口,醒悟過來,意識到大事不好,拉著母親往後廂跑去。沒等跑兩步,被人一槍頂住腦袋。“小人恭喜小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想你兒子活命,乖乖的聽話。從現在開始,彆人要問起來,我就是你的女兒,昭容。”固倫公主上前,一手牽走了趙母,喝令左右帶走趙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