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山體內部,一個垂垂老矣的衰老身影藏在一片幾乎沒有任何光亮的空間裡,外頭清越激揚的女子喊聲穿過山壁而至,那老者一聞其聲,眼裡就像是忽而被點上了一團火種。“願賭服輸……難道,是那個丫頭的人?”他念念有詞,緩緩將頭往上抬,那頭頂上是更加深邃的黑暗。“這下倒好,我不去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門來了。好,很好啊……”外頭道觀的門終於打開。百足老人身形佝僂,從外表上看他不過是一個深居山野的拄杖老頭,袍子下空空****沒有腿,隻憑兩根精鋼拐杖撐著地,從打開的道觀門口點地踱出。“聽口氣,你是那個嶽凝珂的丫鬟?”他臉色陰沉,嘴巴沒有動,聲音卻已出來。明照門的南宮龍飛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壓龍山的主人,他並不知道剛剛說的嶽凝珂是何許人也,但見這位老者身子雖殘氣勢卻絲毫不弱,當下也收起了輕視之心,拱手拜道:“百足前輩,晚輩明照門南宮龍飛,有禮了。”終於見到百足老人出觀,九兒看了這副樣子,卻撇起嘴大大方方地轉頭望向一旁的秦玉:“哎,你說這老頭子明明沒有腿,為什麼要叫百足老人啊?”秦玉對此倒是淡定得很,一雙眼波瀾不驚:“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天底下能人異士多少都有些怪癖,我還聽說過有個殺手叫西門兄弟呢,都以為西門兄弟是幾個人,實際上就他一個。”九兒很快就做了然狀,也挺起胸揚聲朝向對麵遙遙站著的百足老人道:“沒錯!這位呢,就是嶽凝珂的未來夫婿秦玉,我家二小姐說了按照約定,以後我們有什麼藥草缺了儘可以來找你這個手下敗將,怎麼樣?可以履行諾言了吧。”她聲量高亢,完全沒有任何顧忌,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秦玉都忍不住在心裡感歎:“照她這個法子,等會沒打起來已經是萬幸了。”果然,聽見這句話後的百足老人臉上神色微妙地變了幾遍,在靜默了片刻後緊閉的口中腹語緩緩而出:“真是讓人意外,那個不可一世的嶽凝珂,竟然會有夫婿?”“也罷,明照門也好,驚鴻樓也罷,還有嶽凝珂的人,你們都跟老夫進來吧。”百足老人轉身,輕點鐵杖引著眾人望金蟬觀裡走,南宮龍飛自信滿滿正領身後一眾師兄弟跟著進門,卻見走入門檻的百足老人背影突然冒出一句。“南宮少主,我這道觀裡容不下許多人,閣下要進來,帶著兩三個攜禮之人進來就行了,驚鴻樓也是一樣。”南宮龍飛瞥了一眼身後跟著自己的十幾個師弟:“宋明,江揚,你們帶著禮盒跟我進來,其他人在外守著。”而抬著香輦的一群驚鴻樓女子,也在南宮龍飛等人進了道觀後,等候輦中人差遣。 “嬌奴,陪我進去吧,其他人都在外候著……”隨著話音吹開了香輦紗簾,一道嫋嫋人影踏空而出,那人身形如神女出岫,紫衣如煙,頭上除了被一頂鬥笠遮蓋,麵目上更戴上了一副純金麵具,麵具輪廓精美如佛雕,完全看不出雌雄。驚鴻樓之主盧照影,就這樣帶著一名被她叫作“嬌奴”的紅衣婢女,腳步離地數寸地邁步而入,每一步都踏空而行,完全沒有沾地。“是個高人啊。”秦玉望著這嫋嫋走入觀中的背影,一雙眼裡總算有了些神采。九兒倒是毫不在意,撇撇嘴就扯著秦玉大踏步也跟著走在了後頭。金蟬觀雖然大門在山頂,但道觀裡卻是建在了山體之中,從大門處沿著長長的石階甬道走了幾圈,眾人終於來到了金蟬觀的大堂——聚生堂。闊大的聚生堂內,兩方人心照不宣地分列兩旁,而秦玉也跟在了大大咧咧的九兒後麵。兩根鐵拐拄地,百足老人緩緩回頭,以腹語朝著三方心思各異的人說道:“炎州明照門,驚鴻樓的盧掌櫃,還有……嶽凝珂的夫婿,嗬嗬,老頭子待了這麼久還沒有這麼熱鬨過,說吧,幾位貴客都要談什麼?”先開口的是誌得意滿的南宮龍飛:“老前輩,今年恰逢家父一百二十歲大壽,修煉蒼穹神劍大成,家父告知孩兒說您這裡有冬靈蟲血,聽聞此蟲之血一瓶妙用無窮,晚輩便自帶重禮奉命前來求藥,還望前輩成全。”百歲老人腹語淡淡回道:“尊父是五十年前就達到了升陽階的一方豪傑,能練成蒼穹神劍自然是極了不起,該算是炎州第一了。要冬靈蟲血自是不難,不知道南宮少主以何禮物相換?“南宮龍飛抬起手示意身後兩名師弟打開錦盒:“知道前輩素愛奇蟲異草,晚輩特意在萬裡之外的五黃山斬下了一隻三百年不化蠶,聽聞屍身七日之內不腐,特來以此相送這是其一。”“其二嘛,就是一枚紫雷令,隻要前輩憑此令上我炎州明照門,就可以讓我明照門上下為前輩辦一件事。”炎州明照門的影響力自不必說,南宮龍飛這兩樣條件一出,似乎已是誌在必得。百足老人空****的袍子下鐵杖輕點,緩緩點頭道:“那就多謝南宮少主了。”隨著他那鐵杖一點,堂後一個童子走出,百足老人吩咐了幾句之後,童子又走向了後堂。百足老人隨即看向盧照影和九兒兩撥人:“盧仙子和這位嶽凝珂的女婿,該到你們了。”驚鴻樓盧照影示意那位叫嬌奴的婢女上前一步,嬌奴道:“主人遠道而來,也是和前麵那位公子那樣求一件靈藥,希望百足老人慷慨解囊,驚鴻樓同樣自有重禮。”“老夫除了養蟲養花草以外一概不知,更不是開藥鋪的,洞府裡有的藥可不多。”百足老人淡淡以腹語術回道。“要就是與蟲有關之藥,主人要問的是,百足前輩可知道一種「枯梅蝶」的蟲毒解法?”嬌奴問道。百足老人蒼老晦暗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奇異之神采,他以腹語術回道:“枯梅蝶雖是奇毒,但也有法可解,隻是不知盧仙子用什麼交易。”“一封金箋,隨你寫上什麼事,我驚鴻樓定當辦到。”這次追問的是那紫衣金麵的盧照影。百足老人腹語嗬嗬乾笑幾聲:“也罷,能得盧仙子一樁人情也不賴,待我童子去取了冬靈蟲血,自然會給盧仙子一個藥方。”到了九兒和秦玉這邊,不待他問,九兒已經有些不耐煩地打起了哈欠:“白瓊雪露草,我家小姐贏過你一次對吧,聽說你這有,今天呢我們姑爺兩個也隻來要幾株,不過分吧?”她說時臉色一派無邪,但口氣偏偏又極為張揚,搞得一旁的秦玉也有些不知道該說她是過於自信好還是不知死活好。不多時童子已帶了冬靈蟲血,與南宮龍飛完成了交接,南宮龍飛讓兩位師弟收好了蟲血的同時,也不禁微微側目:“這兩位來交易卻兩手空空,我們都是一方立業之人尚且要以重禮相謝,不知道二位究竟是得了多大的人情,之前說的嶽凝珂是哪位高人?”如果是秦玉的話,他在這種情況下本該選擇謙虛點的說法,但九兒則是完全沒有任何顧慮,開口就道:“嶽凝珂就是我家小姐,這個小子的未來妻子,因為半年前和這個百足老人比劍贏了,所以呢我們依照賭約來這裡要白瓊雪露草。”白瓊雪露草南宮龍飛也是知道的,論價值這並不比他手頭上的冬靈蟲血高多少,他在意的是這個所謂贏了百足老人的嶽凝珂。姓嶽,但江湖上完全沒聽過有什麼姓嶽的女子高手,難道是陽州將軍家的人?他這時交易已成,本已沒彆的事情,卻將目光移到了九兒身邊的秦玉身上:“那這位兄台想必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秦玉,祖籍蒼州南江鎮人士。”秦玉隻是很簡短地報了自己的姓名,並沒有多做解釋。南宮龍飛還沒什麼反應,另一邊驚鴻樓的樓主盧照影金色麵具下卻是微微有了疑聲:“姓秦,蒼州南江鎮……”就在這幾句話間,驚鴻樓所要的解答藥方也已經被童子拿來放到了嬌奴手上。前兩方人都已經完成了交易,也都準備離開金蟬觀,當驚鴻樓幾抹香影與秦玉擦肩而過時,秦玉注意到,那個被喚作盧照影的女子,似乎麵具有意無意地往自己看了一下,就徑自走入了通往出口的黑暗。現在還在堂中的,就隻有三人。九兒雙手抱臂,扯起唇邊道:“現在他們都做完了買賣,該輪到我們了吧。”百足老人見明照門和驚鴻樓的人都已走遠,兩根鐵杖也輕輕踱步:“放心,老夫我說到做到,四葉種的白瓊雪露草,二位要多少株?”“二十株。”九兒想也不想就伸出了兩根手指。“嗬嗬嗬嗬……好……好,半年前你們小姐來我這兒壓龍山,用了一把好身手,不僅擊敗了我辛辛苦苦養的靈蜂毒後,還折斷了我兩條精鐵製造的腿。”百足老人悠悠轉身,笑聲裡帶著滿是歲月痕跡的陰冷。秦玉默不作聲,但眉頭處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九兒倒是臉色輕鬆許多,雙手抱臂中,指尖劍氣含而不發早有準備,撇起嘴道:“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我也輸給過她,沒什麼好丟人的,好好練再贏回來就是了。”“嗬嗬嗬嗬……說的是,二位來的也確實是時候,要白瓊雪露草也不難。”秦玉已經察覺到話外之音,皺起眉道:“不會告訴我要有什麼條件吧?”百足老人鐵杖駐定,背影傳出的笑聲更顯淒厲:“條件談不上,但隻要這位姑爺留步一二,老夫對你這位嶽姑娘的夫婿頗有興趣。”“隻要交貨到手,自然不成問題……”秦玉隻想著拿貨走人,應的更是乾脆,隻是在這句話剛剛脫口而出時,他的臉色就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兩眼朝向四周陰暗處飛快瞥了一圈。“等等,你做了什麼?”九兒還沒有明白事情出了什麼變化,但直覺告訴她,劍氣已經在指頭對準了百足老人的背後,隨時都能洞穿對方。百足老人放浪的笑聲充塞黑暗:“哈哈哈哈……所以說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正好當我平天蝗的試驗品,也省了我去找嶽凝珂報仇了!”平天蝗?秦玉霎時間心中猛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這洞府建在山體裡,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