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守年安葬之處離蒼雲城並不太遠,當時秦玉也隻是就地安葬,並沒來得及設置太多東西。就在嶽守年的墳前,嶽凝珂呆愣愣地,就像是木然不知動作的木偶,聽不見任何聲音,被風一吹,撲騰地跪倒在了地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卻沒有哭聲。秦玉雖然和嶽凝珂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但此刻為親人哀傷之意卻通,儘管如此,他也隻能默然在一邊守候,這種情況下,說什麼都是白費。嶽凝珂是被師傅帶回來的,按照嶽凝珂的說法,她在武陵山修煉,最近蓮舟師太算到了蒼雲城方向戰火蔓延,可能嶽家有難,她這才火速回來。嶽凝珂沒什麼變化,倒是帶她來的這個蓮舟師太,秦玉則是留了幾分注意,闊彆一段時間,再次見到這個嶽凝珂的師傅,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質反而越來越有些不對勁了。她還能算到嶽家出事嗎?原本看上去她還算是個頗有風度的慈祥長輩,但如今再見,怎麼竟然隱隱地感覺到,氣質裡多了幾分……邪氣?在跪下呆立一會兒後,哭聲才響徹悠悠,痛徹斷腸。嶽凝珂哭聲異常之大,道旁綠樹的棲鳥都被驚散,流風也隨之嗚咽共鳴,聲量鳴動於山壁,久久不絕。這聲音完全沒有任何靈氣交雜,純然出自肺腑,即使如此也哭了很久,方才有了減緩的趨勢。嶽凝珂的身子蜷跪在地,大哭漸漸轉為了間歇不止的抽泣,秦玉才輕歎著,準備上前說些什麼。“是誰殺的?”他剛一走近還未開口,嶽凝珂那蜷縮的身體裡就忽而問出了這個問題。秦玉長歎一聲:“凶手已經死了,被我當場殺的。”嶽凝珂此時才緩緩從蜷曲中直起身子,仍然保持著跪姿,用帶著抽泣未止的哭腔向他道:“謝謝。”此時秦玉看嶽凝珂這副淚眼漣漣,丹唇晶潤,楚楚可憐的模樣,才第一次將她和一個剛剛失去了親人的少女聯係在了一起。儘管之前初遇時表現的強大簡直匪夷所思,但此時她也隻是一個剛剛經曆喪亂之痛,彷徨悲切的少女而已。由於來的倉促,這裡也沒有什麼俗世大辦葬禮的許多燒紙冥器,嶽凝珂又恭恭敬敬地朝著嶽守年的墳塚磕了三個響頭,才慢慢站起來。原本這份悲切之情尚未完全消化,秦玉還沒有打算現在就告訴她嶽冰瀾的事情,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靜立的蓮舟師太卻主動輕飄飄地問了出來:“秦公子,嶽大小姐呢?”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嶽冰瀾是嶽凝珂親姐姐,一提到此,她自然也轉過頭來,那淚眼垂露未褪。“大姐她……”秦玉調整了幾下呼吸,準備好了應急的說法:“遭逢劇變,她當時傷心過重,被一位幽蓮宗的前輩帶走調養了。” “原來如此……”然而此時那蓮舟師太卻語氣變得異常清冷,話音也輕若天邊高雲:“那幽蓮宗也是一方名門,來的人是哪位宗師,何門何院?”秦玉本來就擔心現在失去了行蹤的嶽冰瀾不知道會乾出什麼事來,現在驟然聽這師太突然發問,一時間竟然也忘了去找葉雲蘇問一問關於幽蓮宗的事:“這個……”蓮舟師太嘴角一抹冷笑將發未發,仿佛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深藏,但終究還是被她壓了下去,聲音繼續保持著冷靜:“秦公子,凝珂她遭逢大難,還希望不要有所隱瞞才好。”“是清涼院的慈恩真人。”一道女聲在這緊要時刻響起。這下秦玉眼神頓時安定了下來,循聲而望,果然是葉雲蘇。蓮舟師太側目而望,見到一個雖著月白色綾袍,乾練利落的嫋嫋之影步至,身形英姿如劍,凜凜然有肅殺之氣外露。龍遁之氣,她是黑龍衛?葉雲蘇走到了秦玉所在的嶽守年墳塚前,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嶽凝珂,淡然說道:“嶽大小姐因為悲痛過度,身體抱恙,被幽蓮宗的清涼院慈恩真人接回了宗門靜養,這位師太是?”蓮舟師太輕輕躬身一禮:“老尼武陵山散修,法號蓮舟,忝為嶽二小姐之師,原來是黑龍衛的精英駕到,失禮了。”葉雲蘇點頭以應,但她身負《萬象潛龍訣》在身,對於靈氣感應異常敏銳,一眼就感覺出了這人必定有不簡單之處,隻是當下顯然還不宜發作,也就不動聲色。她隨即又將目光投向了跪地猶自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嶽凝珂,眸光微動。這個人就是秦玉指腹為婚的二小姐?坐到了情緒略有緩解,嶽凝珂才慢慢起身,麵向那撮墳土前。“爹,等到我找到了姐姐,再一起回來拜祭你。”然後又躬身拜了一拜,才走到秦玉跟前,又抹了一把眼淚:“我爹不在了,那紙婚約就此作廢吧,我回蒼雲城就幫你找出婚約銷毀。”秦玉默然不言,他雖說和嶽凝珂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基礎,但嶽守年不遠萬裡把他接回嶽府,在他渾渾噩噩記憶還未覺醒時也沒有放棄照顧,再加上如今還有嶽冰瀾的事懸而未決,他實在不能說就因為一紙婚約就跟嶽家斷了關係。“嶽叔叔對我有恩,就算婚約沒了,咱們也還是一家人,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一定幫。”他衝著嶽凝珂那單薄而孤零零的背影,一時情不自禁,說出了口。“謝謝。”她仍舊落寞走著。在通往山下的山間林蔭道上,一行孤寂人影中,秦玉與葉雲蘇並肩而行。葉雲蘇幽幽輕歎:“你的這位未婚妻,不像是個修行人,要是到時候……”她言語未儘而止,但秦玉也明白她的意思,隻能苦笑道:“你想說怕她一個人今後孤苦無依?”葉雲蘇眉目微蹙,也緩緩點頭,顯然是想起了不久前自身際遇,感同身受。秦玉邊走邊道:“說實話,我也是今天才看見這位二小姐哭成這樣,我和她見麵不多,但在我印象裡,她和弱女子可沾不上邊,不會有事的。”此時葉雲蘇還沒有意識到秦玉所說的話真意何在,她來時看不到嶽凝珂身上一點靈氣,隻以為是說嶽凝珂性子堅強,也就隻是點頭相應,沒有多說什麼。一路上默默同行的蓮舟師太,則是一言不發,隻是偶爾以那雙細眼瞟向秦玉兩人。“看來秦公子已經覓得佳偶了。”不冷不熱的一句驟然插入,也讓秦玉注意力又放到了這個奇怪的冷麵尼姑身上。他淡然答道:“這有什麼不妥嗎?師太。”蓮舟師太目光裡閃過一抹異彩,神情依然沉靜如水:“沒什麼,紅塵男女之事再正常不過了,隻是沒想到秦公子俗緣頗深,除了九兒以外,還有一個葉姑娘。”這一說起九兒,秦玉才一下子想起來,忘了問她怎麼沒跟來了,當時氣氛過於沉重,他也無暇顧及,現在自然順著問道:“九兒呢?沒有跟來嗎?”蓮舟師太悠然而答:“她因為要去找治療頭疼的靈藥,出了遠門如今也趕不回武陵山,事出緊急,自然也沒有通知她趕回來。”“出遠門……”秦玉偷瞄一眼嶽凝珂的背影,心情越是複雜。走下山後,原本按計劃就該當是一起啟程北上蒼州蒼雲城,反正秦玉這個新莊主剛剛履職不到一天,各地產業的部下集結到鶴雲莊還需要時間,他也沒有什麼怕耽誤的東西。可是才下山道,秦玉就被眼前一陣喧鬨陣仗黑擾亂了心境。“秦玉!”一幫人氣勢洶洶個個持刀帶槍地從平原大道上走來,是蒼雲城以吳家為主,還有梁家的族人。原本就沉鬱的心情現在又碰上這幫人,秦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看來是因為吳仙壽的事情來的。秦玉翻了個白眼,就像是遇到了什麼煩擾的蠅蟲。為首的一個老人同樣也是當初在大刑堂對秦玉行刑的長老,名叫吳仙柳。他長須飄飄看似仙風道骨,實則一上來卻破口大罵:“秦玉,你害死我吳家長老一事,難道想就這麼算了嗎?”如果是平時,秦玉說不定還**陽怪氣兩句反唇相譏,但現在,他連一個正眼都不想給他們,直接兩眼朝天,看東看西,唯獨不看這些個人。吳仙柳本來就覺得這小子異常不順眼,兄弟新喪,更是令他無名火起,一雙老眼瞪的血絲盈滿:“今天你非得給出一個交代不可!”這番咄咄逼人,秦玉還好,他身邊常服隨行的葉雲蘇已經眉頭微露不悅,正待開口,然而這裡還有一個人,已經先一步做出了表示。嶽凝珂有些垂喪地轉頭看向秦玉,手指指了指前方吳家一幫人:“他們和你有過節?”秦玉隨口道:“何止有過節,還想威逼嶽叔叔一家的安全呢。”“哦。”嶽凝珂聽罷,簡單應了一聲,當她轉過頭時,那了無興致的眼睛才算是稍微提起了幾分情緒。幾分明顯急待宣泄的火氣。繡拳在握,嶽凝珂雙手摩拳擦掌,主動邁出了步子,走向氣勢洶洶的吳仙柳:“老娘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們主動撞上來,正好。”吳仙柳看這小姑娘容貌絕麗,卻看不出什麼修行,也就沒放在心上,冷眼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彆……”看見嶽凝珂主動走上前,葉雲蘇瞧她身無靈氣孤身上前,正要出言阻止,秦玉餘光也瞥見嶽凝珂上前,他心中剛剛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下一個瞬間炸裂於眼前的血紅,就告訴了他答案。葉雲蘇本欲說出口的話也被這一幕硬生生堵了回去,她沒有想到,吳仙柳的話並沒有說完,頭顱就被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量給打成了迸灑漫天的紅影。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