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四道圈子拋來，這四道白森森圈子似銀似銅，渾圓套下厲暮雲周身。秦玉感覺不到這四個圈子有什麼特彆之處，沒有靈氣繚繞，也沒有什麼機關，就隻是套了下來，正好落在厲暮雲身周三尺見寬之地，四道圈子重疊套落，旋轉飄**。厲暮雲身子瞬間移形換影，眨眼間就出現在了這圈子之外，她抬頭看向造化童子，已經略有些不悅：“你在消遣我？這圈子根本困不住人。”如果不是顧及到這小天公可能深不可測，厲暮雲現在早就已經出手一道劍氣洞穿了對方腦袋，絕不會多問第二句。她很討厭彆人消遣她。小天公笑眯眯地肉臉如同一顆飽滿壽桃，點頭讚道：“嗯，酒色財氣困不住你，想來功名利祿也一樣，是個修行的好料子，不過接下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她又掏出一道金圈：“這個叫好勝圈，我去過許多世界，好多高手都不能脫得此圈，看看你如何表現了，小女娃。”好勝圈名為好勝，但直到被拋出的那一瞬間，無論秦玉還是厲暮雲，都看不到這圈子奧妙何在，以旁觀者秦玉來說，這似乎真就可以一步跨出。圈子再次落在厲暮雲腳下周圍，厲暮雲直接動起靈氣，靈氣澎湃，試圖要直接將這金圈震碎。但她摧枯拉朽的靈氣一往外放，本該蔓延四周，風卷不息，這一回卻到了圈子邊緣就止息無聲，風平浪靜。秦玉也注意到了這圈子的不同。厲暮雲的靈氣比颶風更烈，卻蔓延不到圈子之外，是被擋住了嗎？厲暮雲倏然動身，但身子消失了一瞬，依然在圈子之中。那地上的好勝圈不過七尺方圓，從未移動。造化童子嘴角上也泛起了弧度。厲暮雲神情驟變，身子猶如遊龍一般在圈中翻騰飛舞，舞得黑袍白發頓成一團雲影，動作極快，卻始終都在圈中一地不停。秦玉雖還沒完全摸清這“好勝圈”的奧秘，但看厲暮雲的行動軌跡，他也發現了一件事，她並不是在原地亂跳，而是在全力施展龍遁飛縱。但不知道是被擋住了還是什麼彆的緣故，她無論怎麼飛，身形都隻在這圈中盤旋，甚至沒有被什麼障壁擋回來的跡象。難道說……秦玉神色漸漸凝重，另一邊台上的小天公卻是已經吃起了不知道從哪拿出來的果子，搖頭道：“沒用的，就是飛上一百萬裡，也飛不出去的。”一百萬裡？秦玉聽到這一句，他再見那圈子分毫不動，已經徹底明白了。這圈裡的空間，已經被無限拉長了，即使厲暮雲飛縱數萬裡，甚至幾十萬裡，也難以從這個圈逃出，而在外人看來，她現在就隻在這圈裡狂舞不動而已。這就是好勝圈。而更糟糕的還在後頭。 秦玉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連接他和厲暮雲的那根弦，在瘋狂亂顫，這一瞬間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厲暮雲的心緒與氣息在變得越來越躁動，難以抑製，這份躁動甚至蓋過了理智，讓她不斷催動《萬象潛龍訣》，瘋狂地想要衝出這個圈子的領域。不行，再這樣下去，就算厲暮雲靈氣再深厚，也會被活活耗死。“小娃娃，想救她了？”造化童子像是識破了秦玉的心思，依然氣定神閒地道：“沒用的，她在這好勝圈裡催動靈氣一通亂飛，心氣越不服輸，就越出不來，她就是飛到自己老死，也飛不出來啊。”說著她伸出一隻手掌，示意：“就像有隻猴子沒辦法翻出佛的手掌一樣，她翻不出自己的心，也翻不出圈子的中心，你要救她，也隻能旁敲側擊，讓她心自己靜下來。”讓她自己心靜下來？秦玉這下算是明白了這好勝圈的厲害，天下高手好勝者多，修為高絕者更是如此，厲暮雲恰巧就是一個，現在要能讓她靜下來，隻能想彆的方法才行。要動那根絲弦讓她「顛倒無明」發作嗎？不行，她現在心緒本來就極狂亂，顛倒無明是亂上加亂，要是亂動那根絲線，隻怕會適得其反。讓她靜下來，如果說有什麼能用的。秦玉不知怎麼地，忽而想到了一樣東西，那根承載著《忘情心籟》的石簫。自從秦玉識破那石簫裡《忘情心籟》之秘後，雖然偶爾有通過說話聲音，來運用一點點《忘情心籟》中的法門，比如鼓動百姓，混在百姓中間砸了靈明台，但都是淺嘗輒止，也因為沒有時間，所以一直沒有鑽研，隻是如今到了這片茫茫血海之中，小天公的地盤裡，卻得拿出來，為了解救圈中厲暮雲而用上。在這血海上飄浮的造化山頂上，造化童子小天公那不過一兩歲大的身子一副將睡未睡的樣子，雖然看上去憨態可掬，但此刻秦玉卻是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僅僅拋出了一個圈子，就能把厲暮雲這種頂級強者玩弄於鼓掌之間，實在是可怕至極。“小天公，你說必須要讓她自己心靜下來才能救她出圈？”秦玉看著那地上在圈子裡黑袍狂舞不止的厲暮雲，麵露擔憂地再次問了一句。造化童子奶聲奶氣地道：“當然，還是我小天公慈悲為懷，就提點你兩句，這個女娃娃天資不錯，可惜獨跳不出好勝圈，要想讓不被累死，終究還得靠她自己。”秦玉低頭望著這管石簫，也開始坐在地上，將石簫放在嘴邊，手按簫孔，卻沒有立即吹動，而是閉眼凝神，開始細細觀想被吸納進了神石裡的《忘情心籟》之要領。給他的時間並不多，造化童子的這個圈子神妙無比，哪怕靈氣修為再高，跳到天上去，厲暮雲也無法跳出這個圈子，現在更是陷進了狂亂之中，不停舞動，陷入了無窮無儘的靈氣虛耗，哪怕她《萬象潛龍訣》師法自然，靈氣用之不竭，在這血海異界裡卻是沒有任何可以憑依，早晚會被累死。秦玉收聚心神，瀏覽起《忘情心籟》來，他領悟力超凡絕俗，一經用心翻看，立即就沉浸在了這篇篇博大精深的樂譜以及文字當中。一如之前大略翻篇時所見，這《忘情心籟》並不適合用修煉靈氣的思維去修煉，要想入得堂奧，須得從意境，情態，感覺這些方麵入手。厲暮雲現在靈氣狂亂，要想讓她安靜下來，就得聽到她靈氣的節奏，然後再以特定的曲調進入她的節奏，進而悄然影響她的靈氣流動，讓心神和緩。這按照《忘情心籟》的說法，叫“先聽風，次入律，再破節，達於同樂。”這上頭短短幾個字說來簡單，其實秦玉知道凶險萬分，靈氣有大有小，節律自然也有緩急之彆，要用耳朵聽到靈氣流動本已不易，厲暮雲體內靈氣如江如海，更是雄渾浩大，憑借自己當下這頂多不到三十萬轉的修為，要想試圖勾動厲暮雲的靈氣流動，影響節奏，等於是一個人跳進急流大江裡，隻有淹死的份。哪怕有這石簫可以吹奏《心籟》上的樂曲，稍有不慎，搞不好也會把自己搭進去，被攪得靈氣大亂，日輪失調而死。雖然樂譜上有言，樂道分天地人三籟，修行者靈氣通常歸於“人籟”，但厲暮雲靈氣又是通連天地的《萬象潛龍訣》，光是體內流動就已經不遜於世上地勢風穴流動之勢，所以要引動的難度，也是難上加難。說到底，還是自己當下和她的修為差太遠，撥動那根弦隻會適得其反，也隻能依靠這所謂《忘情心籟》的法子了。他一邊靜心聆聽狂舞之中厲暮雲黑袍翻飛之間的靈氣流動，一邊搜尋能夠合適切入其中的樂譜。《傷心引》？不行，曲調過於悲愴，吹出來讓人心痛自殺還好，完全不符合厲暮雲的性子。《止戈律》？也不行，這曲子太過平和，與現在狂舞如風的厲暮雲更是針鋒相對，止戈止戈，對手乾戈已動身不由己，更難停止。當心神掃過其中一篇時，秦玉才算定下了目標。就是他了，《大道弭兵曲》！隻是秦玉剛一選中這樂譜，頭皮就有些發麻。這留下石簫的玉靈散人蕭紅鯉也不知道是起了多大興致，竟然寫出了如此難的曲調，秦玉雖然說能明白蕭紅鯉的樂道精深，但那是因為大道通天，到過極高處的秦玉可以領會其意。但真要說具體的樂道技巧，秦玉雖說懂，但也不敢說能到造化通玄的地步。而這《大道弭兵曲》樂譜裡，猶如巍巍橫絕峻嶺群山，氣象博大，於兵戈中存生機，又於生機中包藏天意，一曲變化之繁複，氣度之恢宏，實在是他生平罕見。此曲雖然極難，但大事臨頭，也就隻好向前衝了。造化童子這圈子魔力過於可怕，厲暮雲再舞下去，自己錯過了時機說不定就連阻止的一線希望都沒了。秦玉凝眉之下，望向圈子中舞動不止，幾乎已近瘋狂的厲暮雲，合上眼，吹響了那隻石簫。隨著聆聽厲暮雲靈氣流動中瞬息萬變的節奏，簫音悠悠猶自遠空而來。初時其音不顯，完全被厲暮雲舞動黑袍的風聲蓋過，猶如投入江河的涓流，轉瞬不見。吹奏之下，秦玉因為得聆聽厲暮雲的靈氣流動，還得兼顧樂調本身的準確無誤，對於精力的要求遠遠超出正常情況，才吹奏了一小段，他就已經開始臉上冒出點點汗漬。秦玉當然知道如此撐不長久，但也彆無選擇，要想以小馭大，也隻有如此。這《大道弭兵曲》，宛如從絕高山巔裡悠揚響振的天成之律，像是地穴共鳴而出，又像是風流過隙的彈撥，一座巍然雄立的不化雪山上，有一道絕然獨立的無敵身影，仿佛立於山巔，又像是與周圍虛空同化。這曲調描述的就是這樣一番意象，音律雖非畫筆，但流轉之間，絕頂寂寞，高手一時俱無蹤的傲世之感幾乎化為實景，開始融入厲暮雲的狂舞之中。這樣的風格，正合厲暮雲這個寂寞高手的心性，調律在秦玉鼓儘心神的吹奏之下，才算有了漸漸融入厲暮雲靈氣流動節奏的趨勢。光是這一步已經是極難極難，對於秦玉來說，就像是在瀑布苦練靈氣中，還要試圖用手來改變瀑布江河的流向一樣，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身形不被暴流卷走。當融入厲暮雲的靈氣節奏中時，秦玉這顆心是隻能哭笑不得，笑自然是因為能順利融入厲暮雲的節奏，達到了第二步門檻，但哭卻是因為秦玉同時也發現，即使自己現在也擁有《萬象潛龍訣》的靈氣，本身存儲就不低，但也到此為止了。再進行下去，頂多也能進行到第二步，也就是入律，要想擾亂厲暮雲當下的節奏，甚至讓她順著自己曲調的節奏，寧神靜氣，消去勝負之心，達到最後一步“同樂”，那就是完全做不到了，進行不到那一步還要強行催動的話，自己靈氣就要被擾亂得失去調和，《萬象潛龍訣》一旦暴走，最壞可能就是會招致“逆龍劫”提前來到。可要就此放棄嗎？不行，這更不是秦玉的風格，而且說來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相信厲暮雲。向她這樣的人，隻要一息尚存，就絕不會任由自己靈氣失控亂舞，她此刻定然也在想著可以止歇靜心的方法。於是秦玉心頭定下，哪怕唇上已經發乾發白，手指顫抖，但還是拚著燃燒心神，努力繼續吹奏下去。石簫之音娓娓不斷，相續如長河東流，從高山衝刷而下後，是沿著茫茫平原直奔向東的大氣磅礴，其韻律調轉之圓潤，可謂是刁鑽極致，讓秦玉幾乎吹破了一口氣，險些破音。好在他青筋拚命鼓起，才算是接下來了這口氣，讓這股東流之水繼續奔流，此曲承襲著高手寂寞，一時絕頂之餘韻，接下來轉而述說的，就是借衝刷大地的河流，來暢述此曲欲求更上一層大道，平息天下紛爭的悠悠古意，是一代絕人的包容天下的襟懷。曲流到此雖是**，卻也起伏萬端，尤其是在融入厲暮雲節奏之後，秦玉更是越吹臉色越是煞白，額頭的汗早就遍布的全身，他現在甚至手指輕按都可能把石簫輕易按碎，可謂已經是在失控的邊緣。厲暮雲的靈氣仍然如一條狂龍，秦玉就像一個持紅纓縛住飛龍，反而被帶飛的勇者，狂龍到此，秦玉似乎被甩飛摔個粉碎，已經是時間問題。第二步“入律”漸深，但秦玉此時也到了極限中的極限，他就算想進行到第三步，他體的靈氣也已經開始不聽自己心意，大有即將離體而出的蠢動感。但好在轉機也就在這一瞬裡，就在秦玉唇瓣發抖，已經在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他終於是聽到了厲暮雲靈氣節奏裡產生的新變化。變慢了。而這，正是生機顯現的征兆。秦玉很想再繼續吹下去，但他喉嚨裡猛然迸出的鮮紅湧流，還是阻止了他的意誌。厲暮雲從那段幾乎無休無止的狂舞中慢了下來，一個翻身頹然落地，終於是跳出了造化童子的好勝圈。她此刻也同樣玉麵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慘然，一抬眼瞥見秦玉，正好是他吐血仰天的瞬間。厲暮雲星眸怔然，呼吸都宛如窒住。看熱鬨的造化童子，見秦玉吐血而倒，也露出了幾分讚許：“嗯，有想法，一個能用樂理融入靈氣節奏，一個能在生死之際捕捉到一線生機，嗯，算是還有些悟性。”她頂著小發髻的圓腦袋往殿後瞄了一眼，那殿後似乎有一道人影悄然而隱。又轉回秦玉和厲暮雲兩人所在之地，肉手一勾，輕而易舉地收回了那道“好勝圈”。厲暮雲此刻神疲力倦，白發垂散幾乎覆麵，《萬象潛龍訣》剛告平息，正是潛息蟄伏，休養生息之時，她就是想追問什麼，也終於是沒有餘力，頹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