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風4 高貴可悲(1 / 1)

在柰城,林祀風吃儘了苦頭,侮辱和輕蔑自是平常,身體也常累到脫力。他做過運石工,曾險些被大石壓斷腿,做過屍體處理者,結果報酬低不說,有一次差點兒被久無人發現的屍體熏死,大嘔三天不止,也做過木匠學徒,可後來發現實在沒天賦。……現在他做鹿奴,為富戶喂養鐵鹿。鐵鹿很挑食,從不吃割好的草料,哪怕是剛割下來還帶著露珠的,它們隻吃生長著的活的草。於是林祀風常常被鐵鹿帶著滿山跑,險境與野獸,鞋子時不時就破得不能再穿,比做獵手都要累得多,也危險得多,鐵鹿力大,有時候拽都拽不住,所幸供人驅使的鐵鹿已經馴服,很溫順,倒從不攻擊他,隻是到處跑。拚了命的結果,換來的是不菲的報酬,他和簡彌勉強在柰城邊緣紮下了幾間簡樸的石頭屋,一日三餐尚好,都是城裡的東西,比較而言,不再像以前生活在小村子裡的時候那樣粗糙。並且他不讓簡彌去工作,幾番堅持,簡彌也應了,隻是日子一天天過去,簡彌的笑容越來越少。她知道他辛苦。她不知道怎麼跟他說自己。如果能一直瞞著,那也挺好。但如果不能呢?他每一天都那麼開心,這讓她發自內心的產生罪惡感。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而且是個很難過很憂心一點兒也不瀟灑的騙子。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一丁點兒的分崩離析的可能,都足以讓她緘默。想太多是很累的,那一刻到來之前,每一天都還不是真的末日,犯不著用想象來崩潰自己。雖然毫無意義,但可預想的災難的恐怖之處也就在於此。無力改變,隻能祈禱那可能性無限期延後,最好直到生命終結。她開始強迫自己樂觀:如果隻是在柰城,應該可以瞞下去吧,是的,祀風隻是個普通人,他飛得再高,也高不過柰城的城主大殿吧。——顏囂恨透了空寂衛——這個榮耀高貴的代名詞——雖然他現在就是一名榮耀高貴的空寂衛。他也曾確實向往過成為一名榮耀高貴的空寂衛。他想象著自己依靠堅韌努力一步步登上三境,然後打敗一名榮耀高貴或者不如直接說實力上稍遜他一籌的空寂衛,取而代之,從此以後直接受命於皇帝陛下,來往於幽暗,執行著一項項機密,受到整個重嶽的敬仰,多麼威風!多麼榮耀高貴!榮而耀而高而貴!空寂衛——美好得簡直讓人詞窮!後來,空然城風雲聚散,僅僅是小小的一場紛爭,也成了顏家的劇變。政治的泥淖裡,機會與絕望並列,苟活與死亡比肩。撇開亂鬥的幾個根源,選對隊伍是唯一的活路。駁雜微妙的天平易斜,劍刃矛尖上的舞蹈彆樣華麗。 鮮血淋漓高高翹起,虞詐詭道重如蒼穹。局勢分明,沙水清晰,顏家成了上層意誌的犧牲,海嘯孤舟,崩山斷木。禍釀無聲,降而喧霄。財富,人員,權力,急劇縮水。這個時候,顏囂實力不俗,已經有了挑戰空寂衛的想法。恰好——也許空寂衛的身份能保住顏家。空寂衛,榮耀高貴,隻受帝王之命,權威極大,國之柱石。這是最好的路,也是唯一的路。作為他對手的是一名老態龍鐘的空寂衛。老空寂衛相當尊重他,全力以赴。顏囂發了瘋,不顧一切。他的一條胳膊被擊成碎塵,輸了。他卻還想著揮劍再戰。老空寂衛可憐他,主動認負,說:年紀大了,打不動了,就交給你吧。顏囂性情剛烈又自尊好勝,聽到這話,隻覺得耳邊轟鳴,羞,怒,愧疚,淹沒了他。實力如此不堪,還要靠對手的憐憫成為空寂衛。什麼榮耀高貴!簡直是可悲可笑!廢物就該死!他想。想著就要拔劍自殺,但又想到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幾個未長成的妹妹,她們還遠沒見過這磅礴人世的豐富多彩。他認命了,於是顏家保住了。他的確是很想成為空寂衛的,但他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所以他隻是恨透了沒得選。年深日久,恨屋及烏,“空寂衛”也成了他心中的不齒。他已經想好了,完成這次的野玉搜查,便不要做空寂衛了。——本來他是沒對柰城這種芝麻小城抱絲毫希望,卻意外見到了一塊兒不可多得的野玉。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副山中尋常獵女的打扮,而且她正在洗衣服。小小的居所,最多也隻夠兩個人住下。而且她洗的是男式的衣服,看大小,應是與她年紀仿佛的男孩子。顏囂有點兒意外:作為一個天賦異稟的靈師,應是前途似錦,可這麼小就成婚,也太早了點兒。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