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魚兒盛怒,抬手一巴掌扇翻了林祀風,後者倒地啐血。“身為鹿奴,你就這麼把鹿給看跑了?該死!——算了,殺你有失身份,滾!不要讓我在柰城看到你。”林祀風不著一言,捂著腫痛的臉頰走掉了。對董魚兒這一巴掌,他是無怨無恨的。他隻恨這個世界與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命運。當一個人的恨廣博濃重到涵蓋整個天地並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就要徹底瘋狂或者絕對萎靡了。林祀風隻是個普通人,他並不能如何得瘋狂,他的歇斯底裡也引不起除了簡彌之外的任何人的注意,充其量收獲一些哂笑和嘲諷。於是注定的萎靡,讓他像落了霜露的秋日枯葉,乘風也顯得沉重無比。暗中那雙他正思考著如何麵對的眼睛,已燃滿怒火。顏囂笑了,會想著並不如何美味的鹿肉,他的眼神中滿是勝券在握。——觀察了好幾天,顏囂大概清楚了:那個叫做林祀風的家夥,根本就是個普通人,毫無潛力可言,而那個叫做簡彌的小姑娘,卻“美”得不可方物,而且,林祀風並不知道簡彌的靈師身份,簡彌似乎也有意從未提起此事。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簡彌背景清白倒是初步肯定了。曾經也不是沒有過他國間諜投放少年天才來重嶽以謀取機密,他們的身份通常都會偽裝成普通山民,等待搜玉者的發掘。他同樣看得出兩個年輕人如膠似漆。果不其然,幾經勸說與試探,少女都堅定的拒絕了,並且是認真的。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簡彌應該是清白的,但如何把她從林祀風身邊撬走是個問題。以他對簡彌的感知,這很可能是個足以媲美飛天殿最強銳士的天才。絕不能放棄,他想。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耐心終於得到了回報,事情有了解決的眉目,並且幾乎可以肯定一定能成功。這段時間的觀察,透過兩人的行為與言語,他已經知道,看似無比信任依賴兩人之間其實有不可彌合的陰暗裂隙,隻要投進一束小小的火把將那裂隙照亮——就是深淵巨穀!讓一個整體迅速土崩瓦解的最好方法從來不是蠻橫乾擾,而是伐謀誅心亂其內。所以當顏囂決定做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而他有的是時間。況且沒有機會也可以製造機會,這世間最多的不就是無聊的矛盾和忌諱麼!隻是心中有些愧疚——拆散他們,這樣真的好嗎?不過這愧疚很快就被拋卻。有人幸福,自然要有人悲傷。為了重嶽的昌盛,犧牲兩個人的小小感情,又算得了什麼呢?再說了,才丁點兒大,懂什麼愛?他確定以及肯定自己成功的前提是,他認為林祀風對靈師的恨大於對簡彌的愛。 不過很久之後,簡彌單手扼住顏囂的脖頸,另一隻手握著鋒利的匕首抵住他的心臟,質問:不要拿重嶽壓我,當年,我正是為了那“小小”感情,才甘願跟你走的,可祀風呢?我連他死在哪兒都不知道,這就是你的承諾嗎?顏囂笑說:又遇見你,真讓人感慨造化……我所有的親人與朋友都死了,三千空寂衛再不能神魔當道斬神魔,所剩無幾,重嶽也早就淪陷為四月的腹地並易名嶽州,真是可悲……你想殺我嗎?那就動手吧,反正,我隻是個小小空寂衛,家人都護不住,你那時年輕,的確錯信了我的承諾,也高估了空寂衛的實力。——簡彌常常暗中注意著林祀風。每當後者受到屈辱也依然坦然甚至是獻媚的時候,她便痛如刀割。她明白也不明白為什麼林祀風那樣渴求財富地位。她更明白林祀風的頂點也不過是靈師眼中的一般,甚至一般都算不得。她想幫他,卻總怕弄巧成拙。他隻是個普通人,難道又能一生不被他發覺嗎?當他不受阻之後,哪裡才是終點?直到自己也無能為力之後嗎?那時候的他又能甘心停下腳步嗎?問題太多了。欲望是那麼讓人絕望。茫然無措。直到她看到他被同齡的年輕人扇翻在地,她才終於下定決心:我要做些什麼了。儘管直覺告訴她,這可能不是正確的。可連同這一次,過去所有林祀風所遭受的苦難淩辱,統統擁來,死死鉗製住了她的一切理智。她惡狠狠地思索著折磨人的法子,並咬牙呢喃:靈師嘛,我也是。也不知這句話背後是驕傲多些還是悲傷多些。——於是啊。在所謂的“巧合”下,林祀風看到了簡彌用更強的力量摧毀了董魚兒的高高在上與驕傲自負。他渾身發抖。這是她……嗎?已經和他混出不菲交情的董府內侍顏霄躬身,笑著湊近林祀風的耳朵:她是個天才,大概會有很耀眼的未來吧,說不準還可以成為空寂衛呢。林祀風頓時心中劇痛,腳一軟,眼看就要栽倒。顏霄攙住了他。這不挺好的嘛,他說,她長得不差又厲害。林祀風卻忽地轉頭,冷冷地重新審視著這位董府內侍。顏先生,董魚兒被打,也沒事嗎?他問。顏囂笑了,眼中露出欣賞。可惜,你隻是個普通人。——是啊,董魚兒都不堪一擊,她是個天才啊,林祀風這麼想著的時候,反而輕鬆很多了。人家根本就用不著我來養嘛。真是……——接下來,順理成章。簡彌走了。內侍顏霄也失蹤了。自然而然,林祀風一點兒也不吃驚。不知為何,他受到了柰城城主的接見……他大踏步於柰城內外,冷靜,沉穩,再無往日卑微氣。偶爾想起簡彌,常是那日少女坐在樹上,低頭笑,晶亮的眼睛閃爍著日光,寶石一般美麗,“一樣。”這時候林祀風就微微歎息。不一樣啊,她是個天才。——風停之前,風終究尋不到那個人。風停之後,人再也等不到那場風。就這麼錯過了。為了什麼呢?所為又真的很重要嗎?——等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