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輪廓漸漸展現在眼前,穆槿有些恍惚。 近鄉情怯,不問來人。 半年前她為了避人耳目,路過村子而不入,也沒有太多想法,而今再次見到這裡,很多她以為忘了的事情,再次浮現在腦海。 她上次離開村子,是給奶奶辦完喪事之後。 那時正值酷暑,奶奶挺屍在床上,她年齡小,剛結束高考,就是個學生而已,沒經曆過生老病死,慌得隻知道哭。周圍鄰居看她可憐,七七八八湊了一千多塊錢給她,讓她給奶奶辦喪事。 她收下錢,和鄰居商量給奶奶打墓洞,忙了兩天,回家後竟發現自己的三叔,就是奶奶最小的兒子,偷偷摸摸從屋子裡出來。見到她,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穆槿趕緊跑進屋子,發現奶奶身下的褥子被人翻過,千辛萬苦湊出來的一千塊錢沒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腦子空白。 三叔娶了媳婦,被三嬸管得很嚴。不管她和奶奶的生活有多困難,三叔從來不露麵,逢年過節的時候,從沒有給奶奶一針一線。奶奶去世後,她也曾找過三叔辦喪事,三叔直接給她吃了個閉門羹。而今怎麼能把給奶奶辦喪事的錢偷走呢? 她找三叔理論,三叔和三嬸直接用棍子把她打出大門。 她撲在三叔家的門檻上,眼底一片乾涸。大抵倒黴到一定程度,就會接受走投無路的窘境,反而能平靜地思考如何應對:她和乾活的人商量,把錢先欠著,房子抵押出去,等她掙了錢,慢慢還。 在村子裡,房子是最不值錢的。乾活的人根本不想要她的房子,提出想娶她當媳婦。他們村子光棍很多,很多人家要買外麵的媳婦。若要估價,她算是很便宜的媳婦,因此她“行情”很不錯。隻要點頭,有很多人願意幫她。 但奶奶辛苦一輩子,她拚了命地讀書,就是為了走出大山,她怎麼可能繼續生活在村子裡? 穆槿想也不想就拒絕,同時她心裡也清楚,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於眾多人眼中就是香噴噴的肥肉,她在村子裡根本生活不下去。於是她找村長從中協調,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村子。 那些灰色的經曆,穆槿根本不願意再想起,但卻真切地印刻在她腦海中。再回到這裡,她全都記起了。 穆槿歎息著,對席欒說:“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被人欺負。尤其是彆人以為我無依無靠,就想欺負我。” 不管是村子裡的那些人,還是她在大學以後遇到的丁老師。 說起來,她那麼害怕丁老師,又如此仇恨丁老師,也和她逃出村子,心中極度沒有安全感有關。 那時候的穆槿,感覺到全世界對她的惡意,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報複,報複那些欺軟怕硬的人,安撫她多年受傷疲勞的 疲勞的心。丁老師隻是她情緒集中的發泄口而已。 現在想想,丁老師雖然下流,把她嚇得夠嗆,但他沒有把傷害進行到底。而她對丁老師的報複,卻是毀的他家破人亡。 一切時過境遷,穆槿想起以前那些紛紛擾擾,沒有惆悵後悔,隻剩喟歎而已。 席欒聽到穆槿說,討厭被人欺負,不免對號入座。他承認在所有欺負穆槿的人當中,白婧排第一,他排第二,而他這個第二還一直在包庇第一,堪稱是最欺負她的人。不免心虛。 曾經做下的孽,他流淚流血也得還完。 隻是…… 席欒掐住穆槿的胳膊,身體微動,把她整個人攏在懷裡,“你想怎麼樣都行,但彆想離開我。做夢都彆想。” 穆槿詫異地掀起眼皮,看到他滾動的喉結,暗道:這貨突然發什麼瘋? “你放開我。” “不放!” 席欒抱得更緊,穆槿幾乎喘不上氣,當即毫不猶豫地用胳膊肘捅他,“你鬨什麼?” 話音剛落,趕車的老人笑道:“小兩口感情真好。行了,快下來吧。你們說的地方到了。” 席欒掏出百元大鈔,趕車人笑著找零,席欒已經拉著穆槿往村子裡走。趕車人大叫,“喂……零錢……” 穆槿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不要找了。” 兩人走過村子裡的大槐樹,石磨,左拐右拐,走到一處院子前。院門上鎖鏽跡斑斑,門一側的牆倒了一半,穆槿踩著石土翻牆進去,席欒拉著行李箱目瞪口呆,“我……” 穆槿拍拍腦袋,又跳出來,找了個大石塊,砸碎鎖頭……用力推門,門咣當一聲,塌了。 席欒歎為觀止,問道:“居然有這樣的房子!”然後雙手抱胸,指著麵前塌到的房子,“你以前就是在這裡住嗎?” 穆槿也有些尷尬,“其實我走的時候,房子還是好好的。可能多年不住人,房子塌了。” “那就麻煩了。”席欒說:“今晚住哪裡?” 現在可是冬天,白天還好,晚上吹著北風,兩人穿再厚也扛不住冷。 穆槿提建議,“我去找村長,讓他幫忙……” 走出院門,穆槿停下腳步。她家院子被一群人包圍,那些人都是老麵孔,隻是比記憶中老了很多。 穆槿立在原地,一個帶著狗皮帽穿著軍大衣的女人走過來,眼中閃著激動的淚花,“你……是小槿嗎?” 穆槿脫口而出她的名字,“張嬸兒?” 張嬸兒抱住穆槿,“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