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骨架顫顫巍巍地過了洪關橋。無極道人叫道士們給每一個骨架分發了一截燒過了的木炭,那些屍骨一個個抖抖索索地在山崖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住所。追魂道人一麵飛鴿聯絡著屍骨們的家人,一麵把他們按照祖先故地的不同方向分給了四個道人;四個道人又按照具體的地點分給了他們的手下。一夜之間,飛練堡不再白骨枕籍。不過李恒方知道,要把八千白骨全部趕到它們的家鄉,也夠這幫趕屍的道士忙活一段日子了。“這一段日子,黔北的廣大地方,隻要夜間出行的人,都可能會在山路上遇見這些一路搖晃著、跳躍著的骨架!”李恒方這樣想著,不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問了無極道長一聲,“道長說的僰人國,我好像在曆史書籍上不止一次看到過,這到底怎麼回事喲?”“這事啊,將來你真正得了道,你可以自己去那個時空看一看的,不過你既然問,我就講一講。”看著幾個道士井然有序地做著他們的事,無極道人坐了下來,娓娓地向李恒方講述----僰人其實是廣西壯族人的祖先,唐代時他們不在廣西,而一直在唐朝、南詔和吐蕃的夾縫間生存、繁衍。唐朝派軍攻打了幾回,他們反而越加強盛,漸漸成了稱雄一方的土司部落。明朝,萬曆皇帝一繼位,想著的就是要對南方各少數民族土司實行改土歸流,進一步加強對南方的統治。這時蜀王朱亦圻派人來報:僰人阿家土司謀反,殺死了四川總兵郭成的兒子郭開,號稱僰人國。萬曆當然知道僰人謀反是假,官府逼迫不過不得已出手是真,不過這正是打開南方改土歸流的絕好借口,於是下令:四川名將劉顯領兵十四萬,剿滅僰人國。萬曆二年,劉顯的兵馬部署到位,其中四萬朝廷精騎,十萬土司軍馬。明眼人知道這是朝廷在借土司打土司,挑起他們的矛盾,達到叫他們相互削弱的目的,可是楊應龍不知道。朝廷下令對僰人要斬儘殺絕。水西土司安萬銓和永寧土司奢續世兩路彝族兵馬動作遲緩,還是讓一部分僰人從他們的防區逃跑了。這逃出的一批人輾轉去了廣西。其餘各部所遇,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屠儘。楊應龍所領苗軍,比四千朝廷精兵還要神速,很快就兵臨九絲城下。九絲城坐落在九絲山上。九絲山三麵絕壁,隻有前方一條盤山道路彎彎曲曲通向了城門。僰侯國阿家三個兒子領五千人退守城中,城中軍糧足夠兩年。阿家三兄弟憑險據守,劉顯連敗了幾仗。朝廷催促得緊,劉顯卻無計可施,這時楊應龍卻獻上了奇計。八月的一天,阿家三兄弟聞報,說是官兵追殺著一路彝人,順著前麵的小道上山了。 三兄弟來到城門。果然,二十來個彝族人正被追殺到了半山腰。這些彝人邊戰邊退。他們砍倒了一個個追上來了的官兵,也在一個個地被官軍砍倒。“彝人放過我們的生路,我們要知恩圖報!”阿家老大當即命令放箭,接應那些彝人上山。上山來的彝人中,有兩三個人懷揣著嗩呐,阿家兄弟知道,彝族人喜歡這玩意。“為何被官軍追趕?”阿家老二問。“說是我們放跑了僰人,要軍法問斬。”“你們是哪個的部下啊?”“我的主子奢世續!”“我的主子安萬銓!”彝人們紛紛攘攘,他們說:“其實放跑僰人就是我們主子的意思,可是那個姓劉的非要把我們問斬,我們的主子隻得叫我們偷偷逃跑溜出,找一條生路。”幾個人就這樣在山上住下了。每當月光在九絲城華華地明亮著的夜晚,九絲城內就會流溢出嗚嗚咽咽的嗩呐聲。彝人吹的調子,如果你懂,你完全可以用文字譯出來。開始的幾天,他們吹的是這樣的曲子----“提酒來,提酒來,主人家,提酒來,多少多少吹一譜,要杯酒來喝;多少多少吹一譜,要杯酒來吃。”這曲子山下有人聽懂了,可惜山上人不懂。它吹開了許多人臉上的愁雲,但沒有人送來他們要的東西。過了幾天,他們的曲子卻變了----“請耐心等著,請耐心等著,前前後後正探索,請耐心等著。”山下人又聽懂了,山上人還是不懂,要不然他們臉上不會生出燦爛的喜悅。再過幾天,嗩呐的曲子又在變----“左也不能來,右也不能來,後麵幾根麻索子,順著索子爬上了;早也不能來,晚也不能來,九月初九好日子,半夜之後再上來。”嗩呐一遍一遍的吹。山下一聲炮響,山下的人聽懂了。山上的人沒懂,要不然他們不會有那麼燦爛。他們對吹奏嗩呐的彝人說:“你們吹得真好。”九月初九是僰人祭祀的日子,他們祭祀那些懸在半崖中的棺材,希望能早一些打破包圍。“亡人得土如得金!”他們說,祭祀自然少不得酒。雖然官軍就在山下,但是他們不怕。畢竟前門可以一夫當關,畢竟後麵都是懸崖。好多人都醉了,阿家三大王有些迷惑:“彝人都愛酒,今天這幾個人怎麼就隻喝了那麼一點點?大多數人都在,這幾個人到底去了哪兒?”他叫人去看看,去看的人回來報告說住處不見了這些人。“不好,”三大王急叫拿刀。阿家三弟兄酒自醒了一半,九絲山上混亂了起來。月光中燃起火把。火把前前後後往來奔忙。三兄弟領兵來到後山門時,在兵士們明晃晃的火把映照中,十幾個彝人站成了一排,手裡的刀閃閃發亮。彝人們身後的大樹上,垂下了幾根麻索子,索子被拉得直直,還在顫顫抖抖擺動,顯然有人正沿著繩子往上麵爬。三兄弟這才響起,這些都不是彝人,他們沒有說過彝話。對了,他們是苗人。“他們是苗族!”這時阿家大哥叫了一聲。他看清了眼前這些人裹在腿上的氈子,“是的,”有人笑著回話,“我是楊應龍,我們苗族也愛嗩呐,我們上山時麻索子就捆在腰上。”一聲喊殺,九絲城叮叮當當,兵器相互碰撞。那些火把倒了一撥又一撥,楊應龍的親兵也一個個倒下。最後隻剩下楊應龍擋住了城門,一把刀與阿家三弟兄廝殺。阿家的兵丁遠遠的站著,舉著火把照亮。這時劉顯的兒子劉挺第一個上了山,與楊應龍背靠背迎敵。後麵有人源源不斷上來了。阿家三兄弟有些發慌,那些火把也開始混亂了起來。劉挺與楊應龍是在青城一同學藝的師兄弟,武藝與楊應龍一樣了得,當時號稱西南軍人中武功第一。他賣了個破綻,在阿家大哥一刀一刀朔來時左手咯吱窩一夾,將對方的刀牢牢夾住,待對方用力抽刀時,右手出刀往對方脖子上一劃,紅血噴濺,阿家老大的頭溜溜滾落。這時楊應龍奮起了神威,手中的刀也“呲”的一聲插進了阿老三的肚子。楊應龍握刀的手一個翻轉,阿家老三的肚子裡,淋淋瀝瀝地流出了紅的、白的,紫的.....阿家老二見事不好,一轉身就越過牆頭飛下懸崖。從此,僰人國和僰人就隻存在在了傳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