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既有獲得詔安之心,為什麼要在這樣的時節讓楊珍去刺殺各路土司的家眷?”李恒方走出了劉挺帳篷後問無極道人。“安疆臣不是說不一定是楊珍所為嗎?”無極道長反問。“那會是什麼人乾的?”“現在我也說不準,表麵上楊應龍肯定有刺殺周邊土司家眷的心,但這樣做的結果,是土司們的群起攻擊,楊應龍不會這樣傻!”“朝廷?”李恒方沒有說話,但心裡在問。“你不要隨便猜測,我們既然來了,就要看出一個究竟!”這時他們看到吳廣和他的手下押著楊邁出來,奔向後關白雲台而去。無極道人把立足點切換到了楊應龍這邊。哦,楊國棟是死了,卻留下了繈褓中的兒子;楊珍在外經營播州的食鹽等供給未回,他的妻女卻在海龍囤,那女孩看上去才兩三歲。“楊應龍想為楊家留下點骨血,雖然深知自己難免活當受剮,還是寫了書信派人前去談判。”李恒方一邊想,一邊看著楊應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著急。這時親信來報:“四川軍吳廣押了楊邁正在後關前麵的白雲台下喊話。”楊應龍一驚,急急地奔往後關來。後關上吳廣見城樓上楊應龍到了,用手攏在嘴上大喊:“烏龜王八蛋楊應龍你聽著,你假意投降,暗地裡派楊邁來謀害朝廷命官,有本事你就派兵出來咱們找一個開闊點的地方廝殺一陣,彆躲在烏龜殼裡不敢探出你那王八腦袋......”吳廣罵夠了,手一揮,押著楊邁的副將徐世威立即把刀舉起,哢嚓一聲砍下了楊邁的腦袋。楊邁的頸子裡噴出了幾尺高的紅血。楊應龍那一股怒火就像那噴出的血一樣按捺不住,卻不像吳廣所料會開關殺出,而是就後關敵樓上拈弓搭箭。真的是好身手,隻聽嗖的一聲,接著噗嗤一下,楊應龍一箭就射進了百步之外砍殺楊邁的徐世威腦門。徐世威眼睛翻白向後就倒。吳廣與手下個個駭然,紛紛往白雲台上撤退,留下徐世威在那裡手腳抽搐,一命嗚呼。此時滾在一旁的楊邁那顆頭上的眼珠子還在轉動著,像是給徐世威一個揶揄的笑。都知道楊應龍的箭浸泡過蠱毒,見血封喉。楊應龍沒有殺出,而是急速地回到新王宮,叫手下急急忙忙打開了金庫之門,抬出所集四五萬餘兩黃金,到各處關隘要地發放。楊應龍曉諭各位兵丁:自己想用接受剮刑換回大家性命,無奈朝廷非要趕儘殺絕。現在隻有拚死一搏,與官兵拚個魚死網破了。兩個時辰後,手下抬著全部的黃金回來報告:“大家都隻是撿起金子摸一會兒就放回簍裡,說:‘官兵攻上來我們命都沒了,還要金子乾什麼?’他們要主子放心,主子想過讓他們活下來,這已經恩同再造了,現在反正隻有一死,大家都會死出個樣子來。“ 楊應龍哇哇大哭。吳廣軍見楊應龍在百步開外一箭射死了徐世威,急報在劉挺軍中駐紮的李化龍。劉挺建議乘夜用麻袋裝滿沙土在白雲台、金頂山之間的海龍囤山脊出脈處砌起了一道圍牆。天一明,官軍在圍牆上擺開了十幾門混鐵神威無敵大將軍炮,輪番向後關發動了攻擊。炮聲隆隆,打得楊應龍的苗兵躲在關牆後抬不起腦袋。吳廣命令參將吳文傑的隊伍發起了衝鋒,用的是劉挺攻擊山峒時所用的戰術:盾牌軍衝鋒在前,抬著大圓木撞開城門的隊伍跟在後麵。可是山脊太狹窄彎曲,抬著大圓木的隊伍扯扯拉拉根本就無法前進;盾牌軍不敢奔跑,隻能一步一步的往前挨,兩麵高高的懸崖看著令人頭暈目眩。官兵來到了山脊最窄處時,埋伏在後關牆根裡的守關炮響了,急雨一般的鐵塊石沙向他們襲來。吳文英的手下軍將收不住腳步,紛紛跌進了山脊兩麵的白沙河深穀之中。一個一個喊媽的聲音被那邊的石崖碰回,讓白雲台、金頂山上的官兵不寒而栗,大家都在心裡在發慌什麼時候會喊到自己去送死。白雲台觀戰的李化龍、劉挺他們也直搖頭罵娘感歎。苗兵們躲在城牆後罵罵咧咧,計算著自己這條命是否已經夠本。吳廣軍一天內如此衝鋒了三次,每一次都在懸崖兩端的白沙河穀底留下了上百具屍身。離懸崖遠一些的河穀裡,那些鵝卵石也在漸漸變紅。李化龍叫停了進攻,說是夜裡再偷襲試試。入夜,天空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副將曹希彬帶隊,利用雨聲的掩護在山脊上慢慢向前爬。他們派到了後關城門洞時才悄悄站起身。曹希彬從腰間取下繩索小心翼翼往牆頭扔。牆頭一聲“叮當”,對方卻好像沒有反應。曹希彬竊喜,抓住繩索就順著城門洞邊的石牆往上爬。快要到牆頭時轟隆一聲響。對方趁夜偷偷懸在城牆上的石頭,被扯斷了阻攔的繩索。石頭紛紛墜下。曹希彬和十幾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士卒接二連三被砸中,同那些石頭一起滾下來山崖。爬到山脊上的官兵一陣心慌,有的一轉身就跌入了河穀,有的在雨中顫抖著爬了回去。吳廣看著他的士兵一個個被雨水漂白的臉,一聲長歎無計可施。雨一下就是兩三天,這兩三天裡吳廣軍都在損兵折將。這一日雨還在下,風吹得帳篷的一角嗚嗚咽咽。李化龍在帳中苦思,卻聽得隨從報說,家人到了。李化龍讓叫進帳來,卻是一身素衣,李化龍急問家裡出了什麼事。“是老.....老太爺沒......沒了。”家人結結巴巴。李化龍耳朵裡似乎“嗡”了一聲,站著發愣,好久才問:“好好的怎麼就沒了,得的什麼病?”“沒病。”“沒病?”李化龍更加惘然。家人慢慢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麵寫了幾個字:“殺人者,播州楊珍!”李化龍跌坐在地,咬牙切齒。他一麵說是朝廷有令在身,自己離開戰場不得,還說儘快剿滅賊人替父報仇,也是一種儘孝;一麵叫親信過來,傳令關前馬孔英,關後吳廣同時向逆賊發動進攻。李化龍不知這一下令,又要有好多倚門相待的父母哭他們的兒郎了。關後的吳廣聽得命令,隻是一個勁地向後關城牆上開炮。關前的馬孔英,急令參將周國柱帶上三千人,偷偷的淌過了白沙河,趁著雨霧的掩護偷偷順著懸崖上的石級摸上了海龍囤。要土司冉禦龍帶上本部三千人緊隨其後,一旦得手,就一聲炮響。後關的所有人馬,立即投入攻擊。周國柱帶人爬了兩個時辰才氣喘籲籲的到銅柱關前。駐守銅柱關的不過十幾個人,並沒有關關,見了突然冒出的周國柱所帶官軍,拔腿就跑。他們順著懸崖上高高的關牆腳下那一條狹窄的道路,向鐵柱關逃命。周國柱帶著自己的手下,緊緊地跟在了後邊。那些苗兵一口氣跑到了鐵柱關,他們衝進關裡。等到周國柱來到麵前時,石頭做成的閘門才轟然落下。關上箭如雨來,周國柱一回身躲避,就與自己的幾個手下撞在了一起,紛紛滾落下懸崖。爬到了半山的冉禦龍他們聽見叫喊,目瞪口呆。關牆上的一個個大石頭對準了銅柱關到鐵柱關之間的官兵腦袋狠狠落下。石頭裹挾著哭喊滾下了絕壁。李化龍遠遠地聽著這些哭聲,他知道自己已經又一次折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