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多骨朵的哭聲嗚嗚咽咽。司馬相如那管洞簫裡流出的安魂曲嗚嗚咽咽。蒙多福興莊重地化了些紙帛,還取出了早就準備在行囊裡的清香,恭恭敬敬地點燃了九柱,再把九柱香三分,按左中右插成了一排。夜郎地區以死者為大,後死的人要給先死的人磕頭。蒙多王爺也給自己的老婆跪下了,而且是那麼虔誠地唱起了挽歌----蒿裡誰家地,聚斂鬼魂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嗚嗚咽咽的挽歌聲音在林木間穿枝拂葉地蜿蜒,到了哪裡,哪裡就搖頭晃腦。氤氳的霧氣就在這些枝枝葉葉上聚集著,葉片上很快就有了露珠,滿山遍野於是到處是汪汪的淚眼。細心的蒙多王爺眼裡的淚珠也在滾落,他聽到了五毒山雲霧中滴答著一個多麼熟悉又多麼溫柔的女性的心跳。那心跳聲居然能與自己的心聲合上節拍----梅朵的靈魂果然在這裡啊!蒙多福興又唱出了另外一首挽歌來----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這一次,蒙多福興的挽歌聲由嗚嗚咽咽最終變成了嚎啕。他隱隱約約看到了那個二十年沒有見麵的諾阿梅朵,正站在山崖的頂端上往這邊看。身邊那個至情至性的情聖司馬相如不可能看得見魂魄,不過他對夜郎王爺所唱聽得呆了,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已經年逾四旬的卓文君不該再分開,那隻嗚嗚咽咽的洞簫也激越起來。蒙多骨朵手扶著她阿爸的肩膀,眼裡流泉。她的身邊,陳力似乎沒有表情,站成一截木樁。其餘人如李錄、卓春、卓秋等也都成了木樁。蒙多福興的祭奠儀式似乎是經曆了一個世紀才結束,一行人又繼續上路。“我們往前麵走吧!”隱身在一旁的兩個二千年後的道士也成木樁了,還是那個年輕的催促說。“好吧!”無極道人點點頭。這個老道聽出李恒方的聲音有些哽咽,才把盯著山崖上那個女狐仙魂魄的目光收住。司馬相如他們由北而南。一老一少兩個道士也跟在後麵順著五毒山的古道由北向南。由北而南的古道上,流淌著漢家使節的簫聲和那個夜郎北方大城的王爺對已經死了二十來年的愛妻的思念。再往前走,一虎一豹領著一些麋鹿雉兔之類的生靈,都成了一排站在了路邊,對蒙多福興他們一行行注目禮。一行人靜靜地向前,一虎一豹所領的送行隊伍也靜靜地觀望,隻在陳立經過時那虎那豹的喉管裡似乎有些嗚嗚的怪鳴。李恒方看見,陳立按著劍柄的手也抖了一下。一行人騎馬南行,往南的風光越加優美。將近天黑,他們來到了一條清清淺淺一路向東歌吟的河水岸邊。三重水複,河水四周竹樹環合,偶爾有一個牧童騎著水流在河中行走,用口裡橫著的洞簫引著蝶飛。 “難怪夜郎人那麼重情重義,你看這山水!”司馬相如感慨說,“這是一個誕生愛情的地方!”“是的,我們夜郎人講究從一而終,講究人與物之間的相親相愛。就在我們眼前的這一帶,前幾年還發生了人與神仙的愛情故事呢!”回答司馬相如的是與他隔著蒙多福興的蒙多骨朵,“不過,具體的事情要我阿爸才更清楚!”“蒙多王爺?”司馬相如有意要把蒙多王爺的心思從諾阿梅朵的魂魄裡拉回,就順便請求,“可不可以給我們講講?”蒙多骨朵有些明白司馬相如的企圖,也對走在前麵的父親說,“阿爸,您老就講講嘛!”蒙多福興拗不過,隻得慢慢開了口----原來這一條水流叫做清水江。清水江波清水柔,神仙女子常來洗浴。這江邊有一個後生孤苦無依。有一天,後生在江流的拐彎處見了一頭水牛。這頭牛不知怎麼折了一隻腿,後生用草藥精心地為牛療傷。傷好後的水牛一直無人尋找,後生便與那牛相依為命,人離不開牛,牛也離不開了人。每到太陽要躲到山的西麵去休息時,早就被人叫成了牛郎的後生也就騎著那頭水牛回家。一隻橫笛在牛郎的口裡悠悠揚揚,總會勾引出一下子魚躍,再一下子魚躍。牛郎的洞簫一天天地吹。有一天,在牛郎歇下了吹奏時,卻突然聽到有人唱起了山歌來----清水江清清向東蛇行,牛郎的日子孤孤零零;年過二十還打著光棍喲!打光棍的牛郎喔----想不想成親?那聲音離牛郎是那樣近,牛郎左瞧又瞧,卻不見半個人影。牛郎急忙下了牛背,涉足在河流之中,隻見那頭牛的嘴巴真的在動作,好像在咀嚼歲月的樣子。“是你?”牛郎好驚異喲!這時那頭牛的歌聲又一次響了起來----清水江清清波光粼粼,牛郎邂逅李氏少君;化身成牛為探尋本性,善良的牛郎喔----不該孤老一生。“你!”牛郎又叫了一聲。“是我,我是大漢朝那邊的人,姓李,名少君!”那牛一下子變成了人形,身穿道服,仙骨臨風。“可是......可是......”牛郎知道遇到神仙了,卻想著自己的家境,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那道士還是沒有說話,口裡卻又是一曲高歌----清水江清清水若同琉璃,仙女洗浴兮隻在七夕,若能用歌聲將他感動,思凡的織女喔----就會是你的妻。歌聲唱罷,李道士就不見了蹤影。七夕轉眼就到,牛郎按照李少君的指點在江邊等著。他蹲伏在清水江畔的竹林裡,等著夜色的黑大氅鋪天蓋地地罩下。夜如期而來,漫天的星星閃爍成了許多蒲公英花朵,在徐徐清風裡搖頭晃腦地舞蹈,一彎新月就像是一隻渴盼的眼睛。天空裡有幾朵白色的雲朵緩緩降落。牛郎看清了,還真是幾個仙女。對了,一、二、三、四......一共八個。這些女孩一個個都穿著薄紗,直接飄入了眼前的清水江,婀娜地嬉戲著。牛郎躲在竹林蔭裡看得呆了,口中喃喃著,最後不由自主飄飛出了歌聲。那悠悠的歌聲就像一根根輕柔的絲綢,在幾個仙女的肌膚和心靈間撩過來又撩過去----清水江清清就像我的心靈,天庭來的織女請聽我的心聲----平靜的清水被攪亂,很快歸於平靜,一顆愛慕的心被你攪亂了,幾時才會安寧?眾仙女聽了,都拿嫉妒的眼睛看織女。織女慌亂得兩頰飛紅。清水江清清就像我的愛情,織女裙裾的飄帶纏繞在我的心----平靜的清水被撩動很快歸於平靜,一顆愛慕的心被你撩動了,幾時才會安寧?歌聲一遍遍唱響,織女的身子被柔柔的音樂裹著,如同柔柔的清波柔柔地摩挲著她凝脂般是身體。織女哪裡有能力掙紮,便慢慢橫躺在了清清江流中,被愛情慢慢滅頂。牛郎一路唱著,好俊朗的一個小夥,走出竹林裡,走向織女橫臥著的江心。怪了,這個姑娘,正是自己夢中無數次夢見的那一個。其實牛郎也是織女夢裡見過的那一個。織女勉強地掙紮著要走,眾仙女的蠱惑卻也在把她往牛郎的懷抱推.......太陽從東邊一路敲著銅鑼過來的時候,眾仙女都飛升走了,可是織女怎麼也飛不起來。“李少君?”司馬相如當然見過這個人,他好像在問,又好像在自言自語,“是......是前幾天那個讓李夫人還魂的李......李少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