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道人把立足點放在了木弄關頂。還真的被魯欽猜了個正著,這時後軍的劉誌敏卻好到了木弄關前麵的山下,後麵的人馬才走過了冬瓜林邊上的焰山坡。劉誌敏看著前方高處的木弄關關門洞開,官軍的旗幟在關上飄搖,心裡想著的是魯欽的人馬還未離開關上。一會兒關上下來兩個士兵,說是來傳魯兵馬使的命令。他們說前方螞蟻溝裡的山路崩塌,前軍正在清理障礙,要劉誌敏的後軍就地駐紮,埋鍋造飯吃了,等待前方的路障清理完畢再過關去。劉誌敏看了看日頭,確實也應該是吃飯的時候了,於是傳令叫火頭兵造反,其餘原地休息。士兵們走了三四十裡路,一聽說休息,就一個個歡呼雀躍,哪裡會想到木弄關後那一邊的人馬,正在人家的包圍圈中,一個個抱頭鼠竄。魯欽心裡分析了眼前的形式,立即傳令後軍作前軍,往木弄關方向攻擊。他自己也立即調轉了馬頭,也不走路了----那樣會撞傷他的士兵的,隻在河沿邊的玉米地裡往回跑。正在成熟的玉米碰撞著他的馬頭,馬肚,也碰撞著魯欽的身子,一路嘩嘩啦啦。玉米地呈梯級往山腰上爬。高處的玉米林裡,箭如飛蝗。魯欽身後的士兵一個個被射倒。魯欽憑著他那“西南第一勇士”的本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把一隻槍舞得風雨不透,穿過了玉米林,下到了河邊。此時打雞閬關上有牛角聲嘟哦嘟哦地響起來,關門又開了,彝人的騎兵衝出關來,在潰逃的官軍後麵一路橫掃。魯欽哪裡還敢戀戰,打馬又沿河邊上的稻田奔逃。稻子都成熟了,田裡沒有水,魯欽的馬奔跑在裡麵,馬蹄被稻穗糾纏著,幾次都差點倒下。路上的官軍在哭爹叫娘。魯欽回頭時,遠處的打雞閬關上追出來一隊彝軍。領頭的將領,胡須有些飄白,一把大刀卻使得翻波湧浪,白色的刀光中,血紅在湧。“是安邦彥親自帶兵掠陣!”魯欽差點把牙都咬碎了,控製住自己不回身去找安邦彥廝殺。他知道現在逃命要緊。那把槍早就想與安邦彥的刀比個高低,卻被主人死死地拽著:魯欽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都說兵敗如山倒,路上的步兵看安邦彥來得凶了,張皇失措,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有的人跑進了田裡,卻接二連三被被慌張和田裡的穀穗絆倒,等到勉強爬起身子,腦袋就被人家開了瓢。有的人滾進入了河中,河裡立即濺起了白花花的哭喊聲,河水及腰,河裡卻到處扔滿長長的皂角刺,他們一個個立著河中哭天搶地,任憑彝人往他們身上插滿箭杆......乾涸了的田中有了水----血水。清清的河水變成了紅色。往昔的稻香變成了刺鼻的腥味。馬嘶。人喊。 魯欽沿河岸邊的稻田逆流而上。路與河流分開了,開始往官寨爬。水田又變成了包穀地。官道彎彎曲曲往上,道路的邊上是一人高的石牆。官軍拾級而上。魯欽打馬在梯狀的包穀地裡,一級一級往上;百來個騎兵跟在他的後麵,一級一級往上。路上的官軍突然鬼哭起來,接著是山搖搖,雷轟轟。官軍經過官寨時安安靜靜躺在寨中的大石碾子,現在一個接一個沿著官道往下滾動,跳躍。官道上的官軍正如群蟻排衙般推推嚷嚷的往上湧。石碾子一路砸下。路上一片血肉和哭喊。魯欽打馬到了官寨的平台處時,已經人困馬乏。身後跟著的不過三四十個騎兵。官寨寨門緊閉,牛角聲卻突然間響了起來,接著是火銃與土炮的鳴響。特彆是寨前的那個碉堡,仿佛巨人一般屹立在路旁,誰走近了,就會被他一腳踢翻。四麵八方喊聲在漲潮。魯欽明白:彝人開始了總攻。他一轉身揮槍殺向那邊山埡口湧出的敵人。還有十幾個人跟著魯欽衝鋒,不過這些人很快就被淹沒進了一道又一道泛濫著喊殺聲的黑浪裡。隻有魯欽那一杆槍在左衝右突,如同一隻船槳,劃動魯欽的生命之舟,突上泄下黑色人流的山埡,得以落荒而逃。木弄關前,劉誌敏的後軍慢慢吃過了飯,看木弄關上官軍的旗幟已經不在了,就收拾起行裝又要繼續出發。爬到關前時卻見關門緊閉。劉總兵正不知是怎麼回事,便立馬關前叫喊。隻見關上突然露出了許多彝人的頭顱,然後是檑木繳石轟轟然雷鳴一般滾下,箭如急雨。官軍倒下了一片。劉誌敏一下子明白了前方兩隻人馬的處境,下令火速撤軍。彝軍也不追趕,任其逃去。隻有無極道人和李恒方踏空而行,跟在了魯欽的後邊。魯欽在螞蟻溝損兵折將,在慕俄格的王三善一無所知。午時何炯領一萬軍押著幾百擔糧食到了,心中大喜,急叫進入宣慰府中相見。何炯向巡撫施禮畢,遞交了總督楊速中的一封書信。王三善打開了信封。巡撫王三善大人台鑒:前者水西宣慰使奢社輝請降,王大人認為是緩兵之計,不許,以十二萬之眾長驅水西。現已占據敵之老巢,厥功甚偉。我身為貴州兵馬總督,卻在後方總務軍馬糧草,深為羞愧。這南方兵戈不息,北方又見事端,你我同受皇恩,自然理應肝腦塗地。隻是正值多事,朝廷軍餉遲遲不見下撥,欲支撐長久的戰事,當屬不易。奢社輝第二次派出使者,表示願意投降。因其怯於閣下威名,恐遭滅頂。然而我等欲對之全盤剿殺,亦恐非短時之功可以湊效。不如準予其請,讓他獻出奢氏父子贖罪。不知大人認為如何,速請見教,然後報與朝廷恩準。貴州兵馬總督楊速中大明天啟四年秋八月庚寅日王三善看了書信,笑了起來:“擒奢家父子,隻在舉手之間,如何要奢社輝以此為功,不但免於殺頭,還能保住爵位,讓朝廷改土歸流的大計停止不前?何將軍你就回複楊大人說:除非奢社輝獻出了安邦彥和水西之地,本官才會同意上奏朝廷,保住她母子的項上人頭。”何炯出去了一會兒後,田景猷不知哪裡來的消息,又與何炯共同前來求見。他們勸王三善回心轉意,接受水西招安。王大人一下子大發雷霆,將二人趕了出去。太陽在西邊的山坡上碰得頭破血流時,有人前來報告:“魯欽的人馬在螞蟻溝遭伏,前軍和中軍儘數覆滅,隻有魯兵馬使隻身一人逃得了性命。後軍損失了一千多人馬,正被劉誌敏總兵帶著回撤,已經到了北麵的白石坡。”“什麼?”王三善一屁股坐下,呆呆傻傻,沒有了言語。來報告兵敗消息的人出去後,有人又進來了,手裡拿著一隻支綁著一張牛皮紙的箭進來,說是在宣慰府門前的柳樹上插著的。王三善自己解開了那張牛皮紙。那是安邦彥寫給王巡撫的信。信裡叫王三善派人去螞蟻溝、洪水河給他的部下去收屍,還說隻要不耍奸計,水西兵絕不為難。“這安邦彥,”李恒方這時說,“也真是夠王三善對付的!”“是啊!”無極道人說,“一下子就吃掉了魯欽的一萬五六千人馬,還不知現在又在做什麼了呢!”道長於是把關注點又轉向了安邦彥。原來安邦彥在螞蟻溝設伏後,又與安若山、阿倫一起領了兩萬兵,馬不停蹄地趕往龍場營,天黑時就趕到了韓家嶺。安邦彥見奢崇明眼圈紅紅。聽到自己的姐姐已死,自然又跟著淌了一回淚,並發誓來日替姐姐報仇。那晚的時光被無極道人掐斷,李恒方一下子就看到了第二天的日出。駐紮在龍場的李維新聽細作報說,遠處的瓢兒井大山插起了貴州兵馬使魯欽的大旗,大喜。突然聽說天亮前奢寅領兵奪取了南坡埡口,卻又怒火中燒,叫大軍早早吃了飯,要親自領兵前去奪回。這個新任的四川總兵還派人送信與駐紮馬路的李仙品、劉可訓和駐紮在大屯的侯梁柱。要李仙品、劉可訓立即出兵臥牛、金頂、白岩,向韓家嶺推進;要侯梁柱出兵烙烘、雅木、木窩。吸引水西安邦彥來援。以便貴州軍夾擊其後。李維新到了南坡,卻見奢寅的軍馬占據了山埡,領兵在前幾天血戰的十字交叉路口列成了陣勢等待著。四川總兵也把一萬官軍擺開了陣勢。看看彝家軍陣,他有些吃驚:都說奢崇明現在不過幾千人馬,而奢寅帶來的人馬,少說也有五千。莫非他的全部人馬都在這兒?還是奢寅搶先說話:“那個狗官,前幾天趕得老子好苦,現在我舅舅來了,我就帶他來要你的命!”“你舅舅,你舅舅是哪個啊?”“安邦彥。”“安邦彥!”李維新大吃了一驚。“就是我,”安邦彥從軍陣當中走了出來。絡腮胡子已經染上了霜色,卻是威風不減。“你還真的來了,不怕被官軍抄了後路。”“你說的是瓢兒井山上那杆大旗吧!那是我插的。”“你插的?”“就是,算魯欽那狗日的跑得快,跑脫了,我隻把王建中的腦袋砍了下來。”安邦彥說著話,揮刀往李維新就砍。李維新舉刀迎了上來。“當”的一聲。安邦彥使出的這一刀,十分力氣中還加上了仇恨的力量。李維新的雙臂立即發麻。安邦彥冷冷地說道:“這四川總兵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哪裡還有當年劉挺那麼威風,你他媽不侮辱了那麵總兵旗?”李維新哪裡受得了這般侮辱,使儘全力與安邦彥交戰。兩麵的人都看呆了,屏住呼吸,人們心跳得急,四周重疊羅列的青山內心深處也在叮叮當當地跳。南坡前,兩個戰將的兵刃也在叮叮當當碰撞。戰不到三四十合,有人在開始喘氣,先是噓噓,繼而呼呼.....是李維新,他的雙手愈來愈無力。這個四川總兵料想不敵,不敢顧臉了,一提馬韁就跑。安邦彥從後麵拈弓搭箭,嗖的一聲,那支箭就插進了李維新後腦之中。他跌下了馬來,跟在他後麵的四川官兵隻顧逃命,一隻隻馬蹄踏過了他們總兵還在動彈的身體......又一個總兵喪失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