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震撼了!”李恒方說,“朱燮元那麼好的計策,卻沒想到已被王三善站了巢穴的水西還有這樣的力量!”“是的,”無極道人說,“我們還是去關心一下王三善!”無極道人於是又把眼前的場景切換到慕俄格。原來貴州兵馬使魯欽那日單槍匹馬殺出了官寨,翻過山梁,從三岔河逃回了焰山坡,卻好與劉誌敏的敗軍相遇了。二人各自敘述了經過,劉誌敏暗自佩服魯欽神勇,共同領兵回去見王三善。王三善召集各路將領齊聚水西安家議事廳。魯欽和劉誌敏都耷拉著頭。王巡撫一臉的怒氣。議事廳靜極了,幾案上的茶杯嫋嫋著一縷縷彝家貢茶的清香,算是給屋子一絲絲活氣。一個仆人提著大茶壺來回地奔忙,腳步如同超度的木魚,“可----可----可”地響......王三善拿出了他白天受到的信:“巡邏兵在宣慰府門前的柳樹上撿到的!”他先把信扔給了魯欽。魯欽看到那是一張牛皮紙,牛皮紙的被麵有“送呈貴州巡撫王三善大人”的字樣,急急扯開,看過後交給了陳其愚。陳其愚趕忙接過來,仔細看了,就說了一句:“是安邦彥手跡。”眾人一起把臉湊了過來。“我等所為,隻為求生;苦苦相逼,無奈傷人;快快收取,入寇屍身;罷兵言和,確保安寧;水西無事,天下太平。”何炯邊看邊念出了聲。啪的一聲,王三善重重地摔碎了手裡的茶杯,跳了起來,在大廳中踱著步。屋子裡頭又是一片死寂,沒有人敢動彈,隻有王三善來回的腳步像一聲聲超度的木魚,“可----可----可”地響。“為今之計,我們該怎麼辦啊?”過來好一會兒,王三善的怒氣小了些,坐回了位置。眾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都不說話。這時有一個人站了起來,是田景猷。他先向王三善躬身行了禮,才說:“下官田景猷稟告王大人,都說勝負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慮。然而為今之計,在下認為還是先得收殮我陣亡將士遺骨,以安軍心要緊。安邦彥既然在書信中這麼說來,就絕不會對我前去善後的兵士不利。我被押水西這些時日,知道這些土官雖然缺少教化,卻也懂得崇尚信義。我想說的意思是:我們忠於大明天子,彝人對自己的主子也是絕對忠誠。現在他們的主子既有了歸降之心,其手下將領的戰與不戰無不以能否促成朝廷對水西招安為準則。正如我們這許多年來,戰與不戰,都以能否實現在南方土司中“改土歸流”為準則一樣。不過改土歸流是萬曆時候起就製定的策略,應該隨實際情況的變化而變化。現今正值國家多事之秋,朝廷四處應急不暇。如果巡撫王大人能與總督楊大人一起促成朝廷對水西招安,這南方應該不戰而定。也是解除天子憂慮,救民生於水火的功勞......” 田景猷邊說邊用眼睛望著王三善,見巡撫的臉上又在變紅,就沒有再往下說。“哼,你還知道朝廷在萬曆間就在推行改土歸流的策略,還知道什麼是天子之憂啊?”“可是大人......”田景猷的話還剛起了個頭,就被王三善打斷了:“老子不相信區區水西腐草之螢光,會敵得我大明天心之皓月。不信他們數萬人的烏合之眾就會反得了天。若是誰能提出怎麼樣剿滅了這幫反賊的策略我就聽,誰他媽再提招安我就跟誰急。我王三善就是死,也得把這些水西反賊滅了,一勞永逸地免除將來朝廷的隱患。田景猷不說話了,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其餘人都緊鎖著眉頭。沒有人注意到陳其愚握著茶杯的手顫抖了一下。倒是秦屏明站了起來,表示願意和秦翼明、秦佐明、秦佑明一起前往收殮陣亡將士屍身,有機會就奪了瓢兒井水西糧草,用以養戰。“秦將軍才是真正的忠臣。”王三善的誇獎讓其餘將領的臉都由青變紅。“不過秦將軍還是小心一些好,這安邦彥的確不是等閒......”魯欽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看到了王三善異樣的目光。他知道王三善的內心中不太在乎石柱杆子軍的傷亡----朝廷的既定策略既然是要對南方的土司改土歸流----石柱的秦良玉其實也是南方土司之一啊。王三善一心要剿滅水西,而安邦彥他們又如何呢?無極道人回頭又去關注安邦彥。安邦彥把永寧水西兩家彝人的哀傷化成了力量,殲滅了李維新手下差不多三萬四川軍。朱燮元籌劃了幾個月才發起的攻擊最終遭受失敗。安邦彥認為朱燮元可能暫時無力組織有效的攻擊,便悄悄建議奢崇明不要急於認回奢辰。至於奢喜玉,安邦彥安排了幾個人與她一起前往織金,陪伴她舅媽去了。安邦彥一麵與奢崇明一起安排人將死亡官兵的屍首從懸崖上扔下了赤水河,叫官軍自己去收殮;一麵在暗中叫阿倫聯係陳其愚,打探王三善下一步的打算。一日,陳其愚的情報到了:秦屏明自動請纓,要來螞蟻溝為陣亡兵士收屍,有機會還會來搶劫瓢兒井的糧草。“既是秦屏明的石柱軍來時,他是一定要來搶奪瓢兒井糧草的了!”安邦彥肯定說。“為什麼?”奢崇明問。“秦家姐弟忠於明朝,這是人所共知的。西南土司一個個忍受明朝的打壓而舉起了反旗,秦良玉卻在丈夫冤死的情況下用忠心來謀求長期生存下去。而王三善現在最頭疼的就是每日十來萬大軍的糧草。因為我們奔襲了普安,從根本上就打亂了他最初的計劃。要獲得王三善好感,秦屏明一定會拚死效命的。再者我們在白沙河殺了秦幫明,人家可是要來報仇的呀!”安邦彥回答。“如此我們該怎麼應對?”安若山問。“這個事兄弟門就不必操心了,我早有了應對之策。”無極道人聽到這裡,手指一動,日星追逐,好幾天的時間就被掐去了。九月初上已經是深秋,水西這一帶地方,蒙蒙細雨接連不斷地下。秦屏明、秦翼明他們的一萬五千土家軍在洪水河和螞蟻溝之間折騰了十來日,在九月中了才將王建中他們留下的屍體清理埋葬完畢。泥濘。腐臭。血腥。鴰聲。土家軍在彌天的霧雨中叫苦。彌天的霧雨折磨著土家軍,卻也幫助他們探知了彝人在瓢兒井的糧食所在地以及兵力部署。原來這洪水溝離瓢兒井不過就是七八裡地路程。秦屏明叫人打探了幾天,等洪水溝和螞蟻溝地官軍的善後完成,秦佐明、秦佑明帶了十幾個人,又去偵查了一次。正是秋收時節,瓢兒井則溪的彝家農人在三三兩兩往糧庫送糧。秦佑明、秦佐明等人就扮著十幾個鹽巴客在路上走,身上背著隻有些吃米的背籮,裝著要去四川背鹽的樣子。路從糧庫的邊上經過。偶爾也有些鹽巴客也從糧庫的邊緣經過,有空身前往四川的,也有從四川負重回來的。秦佑明、秦佐明經過圍牆大門時放慢了腳步。透過粗大的木柵欄,裡麵是一排一排的糧倉,新收稻穀的清香習習。門邊是一個碉堡,門前有五六個衛兵放哨,見他們往裡頭看,就大聲嗬斥。土家軍聽不懂彝話,但從神態上可以看出那是一臉的怒氣和不滿。轉過那邊牆角,路向一個山埡蜿蜒。這一行人瞅準前後無人了,就一躬身鑽進了林子,爬上了糧倉後麵的一個山頭。山頭對糧倉裡麵一覽無餘。原來糧倉占地數畝,一排排糧倉中還有石板鋪成的很寬闊的場院,應該是為晾曬糧食用的。糧倉四角上各有一座碉堡,碉堡頂端的望樓上,有彝兵在來回走動著。碉堡的牆壁上,按不同的角度,或高或低到處都是箭孔,碉堡的門卻開向了場院裡邊。“每個碉堡可容納二十人,四個碉堡不過能住百來個兵。”秦佑明計算著。當晚他們就把所見全部給秦屏明彙報了。這時秦翼明所領的一隊人馬也從龍場趕了回來,他們偵查回來的結果叫人震驚,也叫人欣慰。震驚的是奢安兩家聯合,居然在龍場一舉殲滅三萬四川官軍;欣慰的是安邦彥似乎認為官軍隻是前來洪水河和螞蟻溝收屍,不會違約攻擊瓢兒井而對水西失信,他們都還在龍場坪給安淑珍辦喪呢!“都說兵不厭咋,是安邦彥自己給了我空子。”秦屏明這麼想。他於是下令:秦佑明領兩百快馬前出瓢兒井,在山王廟的山埡哨探龍場方向彝軍的行動,若有動靜就來報告,若無動靜就在天亮後撤回,秦翼明、秦佐明、領五千馬軍,在天亮前突襲瓢兒井水西糧庫,然後立即用馬駝上糧食就走。自己領其餘步兵在打雞閬木弄關駐紮,若彝人追來,就借助關隘作梯次阻擊,掩護取得了糧食的馬軍向慕俄格撤退。當晚秦佑明就領軍出發。他們從小路繞道瓢兒井,向山王廟埡口而去。霧很大,天地墨一樣的黑。毛毛細雨在睫毛上滴落,土家軍沒走幾步就要抹一下臉。山風呼呼地響,偶爾還會傳來貓頭鷹的幾聲怪叫。好在馬有夜視的能力,二百土家軍隻在馬上騎著,跟著向導向前走,石板路被馬蹄雜亂地敲擊著。秦佑明緊隨在向導的後麵。看看走到山王廟山埡時,他的馬卻突然失卻前蹄,往前撲倒。秦屏明果然厲害,就勢一個前翻要站起來。然而他的腳卻被兩旁伸來的幾把饒鉤鉤住,那要命的鐵鉤子刺進肉裡,就是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這時所有的馬匹都被鉤鐮槍收割著馬腳。那些馬嘶鳴著,齊刷刷地倒下。軍士們一個個嗷嗷地叫著,一個個被五花大綁了。土家軍還沒有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就被五花大綁。有人強行用刀尖撬開他們的嘴,然後一牛角,再一牛角地往裡麵灌酒。不過一會兒,兩百土家軍和他們的長官秦屏明都失去了知覺。快要天明,秦翼明、秦佐明的人馬開始向瓢兒井的彝家糧倉發動了突然的攻勢。秦翼明、秦佐明親自帶領前隊進攻。他們兵分兩路:秦翼明負責倉前的三個碉堡,秦佐明負責後麵的兩個。彝人們太大意了,秦翼明他們施展起飛簷走壁的功夫翻進了倉庫的院牆,他們也渾然不覺。秦翼明他們偷偷分頭摸進了碉堡的門,碉堡裡酒氣熏天。土家人悄無聲息地順著有鼾聲和喘息的方向摸去,次第割斷著一個個的咽喉。秦佐明在摸掉了最後一名彝人時有些蹊蹺。他總覺得這人的喘息聲太熟悉,以至於自己手起刀落後心裡頭咯噔了一下。他按著人家鼻子和嘴唇的左手放開時往死人頸子邊緣一滑,手掌立即碰觸到了什麼東西。拿到手時心裡更慌,這東西他實在太熟悉----出發時還吊在弟弟秦佑明脖子上的玉佩----怎麼會在這裡?他把玉佩扯了下來,往碉堡的射箭孔一湊,心立即就跳出了嗓子眼。秦佐明跑出了碉堡,叫人把靠近碉堡門的一具屍體往外拉。外麵的天已經大亮,拉出來的屍體血肉模糊,卻還看得那些死者在彝家衣服裡麵還穿著土家的內衣。秦佐明一聲淒厲的怪叫,接著就哈哈笑了起來。眾人大眼瞪小眼:為什麼他們的頭兒突然間就發了瘋?這時秦翼明已經打開了糧倉的大門,五千馬軍一起往糧倉突奔,喊殺聲驚天動地。一排排糧倉的窗戶自動地開了,彝家的羽箭從裡麵飛蝗一般地出來。糧倉的空地上人喊,馬嘶。周圍的山巒間,回聲陣陣。秦翼明意識到中了埋伏後飛上了一匹沒了主人四處亂竄的馬,手中長槍一搖就要往門外奔,卻與正在往裡湧的人潮撞在了一起。這時他看到秦佐明的那一杆長槍也在呼呼的舞動,隻是不講槍法,而且槍頭總是往自己的土家人身上招呼。口裡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秦翼明弄不清秦佐明怎麼會突然間發瘋了。他飛馬過去架住了秦佐明的槍,槍杆一拍秦佐明後腦叫他昏了過去。在秦佐明還未倒地時,秦翼明上去一把提住了他的後頸,按倒在自己的鞍前,一隻手按著秦佐明,另一隻手單臂揮槍,用腳一夾馬肚子,就往門外衝出。糧倉裡已經倒滿了土家人屍體。秦翼明剛剛衝到了門口。門口有一彪彝家軍馬攔住了去路,兩員將,兩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