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道人和李恒方看著陳其愚從雲南進入關索嶺,向在關索嶺落草,切斷了雲貴聯係的羅應奎、沙國珍打了一通氣。陳其愚悄悄告訴羅應奎和沙國珍:目前雲南、四川、湖廣都不會有什麼大的動作,即使有一些小的行動,也在水西人的掌控之中,要羅沙二人千萬要憑險據守,管好這雲貴門戶的鎖鑰。陳其愚說:“朝廷現在已經無兵可調,水西的主要目的是設法殲滅貴州的有生力量,掌握更多籌碼,逼迫明王朝對水西招安。”“知道了。”羅應奎和沙國珍趕緊答應。“隻希望這個巡撫不像王三善那樣一定要置水西於死地,能有招安的意圖!”陳其愚歎了口氣說,“水西人這幾年太艱難了!”說完,陳其愚伸了伸懶腰。無極道人知道這個水西慕魁這幾天太困了,想要睡覺,就把關注的點放在了魯欽受困的平茶坡這邊來。魯欽正在平茶坡營裡和衣而睡。雖說昨天戰事疲勞,但魯欽還是睡不安穩。野外的蚊蟲嗡嗡營營,一會兒在他臉上咬一口,一會兒又在他手臂上蟄一下;有時頸子奇癢,有時耳朵上長出一個疙瘩。魯欽覺得難受死了,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他乾脆把自己的臉當成了誘餌,引誘那些討厭的天敵在他的臉上停定了、紮穩了,再啪的一聲給自己一個耳光。手掌再往下一抹,掌心黏糊糊的。魯欽知道那是蚊蟲的屍體和血液,不,是蚊蟲的屍體,是自己的血液。這下魯欽由打蚊蟲的事聯想到最近的戰事來。昨夜想把普定當成誘餌,引安邦彥來偷襲。“這家夥可比蚊蠅狡猾。”魯欽想,“嚶嚶嗡嗡,他來了,就老是不停到魯欽想要他停留的地方。”魯欽又一次揮起了手掌,打得自己的臉很響很痛。媽媽的,這一次手掌中卻沒有那小東西的屍體,黏黏的隻是魯欽自己臉上的血。當初魯欽被調來貴州,心想這水西不過就是一隻蚊子,一巴掌就可以拍掉。可是接二連三的巴掌拍下,自己的臉在痛、血在流,這隻蚊蠅呀,反而越飛越響。進駐慕俄格後,自己在螞蟻溝單槍匹馬逃回;要在水西城合圍安邦彥,不想最後也隻有自己逃得了性命。這一想魯欽反而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蚊蟲了。對了,慕俄格就是一張臉,我在那裡差不多流光了血。那麼今天呢,普定是臉還是這裡是臉,安邦彥是蚊蟲還是自己是蚊蟲?哦,這張臉硬邦邦的無血可吸,自己流了血還可以張開起飛的翅膀嗎?魯欽就這麼亂七八糟地想。直到快要天亮時才睡去。“總兵大人--總兵大人--”迷迷糊糊中,魯欽覺得有人在喊自己。睜開眼看時,是副總兵劉超和黃鉞。“總兵大人,霧散了,我們看了遍周圍的地形,對我們還是不利呀!”劉超著急地說。 哦,魯欽一下子跳躍起了身子,拿起身邊的混鐵槍,往外就走。時間真的不早了,太陽升得老高。這平茶坡上麵的天空,明淨清澈。鳥聲開放的山巒青青翠翠。原來平茶坡廣袤數裡,全部是一叢一叢的茶樹,翠綠的葉片上,露珠是垂懸著的無數小太陽,在亮亮地閃光。平茶坡東麵連接著昨天上來的平頭寨。俯視平頭寨,如果這平茶坡是一頭牛的身子,那麼平頭寨隻是這頭牛的頭;南麵依舊是深澗,昨天認為會在平茶坡連接的那匹山梁,依舊向後蜿蜒,不知要到何時,才會與腳下的這匹山嶺牽手;西麵就是平茶坡的後頭,又是收窄了的山脊蛇行向上,二三裡外又有一山高聳。高高的山頭一夜之間已經砌起了一圈石牆,石牆下麵留著門洞。“這一下還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魯欽明白那是留來往下麵衝鋒的道路。“這安邦彥不隻是武功高強,在策略上也真是不差。”魯欽這樣一想,失望就在他心裡爬得滿滿。最後他們來到了平茶坡的北麵。這個方向倒是給了他們一點小小的驚喜:北麵的西端是一個四麵都是絕壁的深坑,東麵就是包裹著平頭寨的山穀。山穀與深坑之間,樹木掩映裡隱隱約約有一條狹窄的石脊,一直連通著那邊山梁。那邊山梁上一山凸起,比這平茶坡的最高處還要高出幾尺。魯欽和兩個副總兵立在這邊,叫三個隨從沿石脊爬向那邊的山頭去望望。三個隨從戰戰兢兢扒開樹枝慢慢地匍匐著往那邊挪。魯欽三人盯著他們到了那邊的山頂,就把馬拴在這邊的茶樹上,跟著前麵三個人走過的路往那一邊走去。石脊底下有嘩嘩的水響,魯欽見到深坑那邊的懸崖上,一瀑飛懸,原來這石脊是一座天生的橋梁呀。“這天生橋有五六尺寬,砍開樹木,在凹處墊些泥土和石塊,可以騎馬經過。”魯欽的心裡忐忑著,“那邊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一會兒他們就駐足在了石脊那邊的山坡上。“哇!”三個人欣喜若狂,差一點高聲叫了起來。那邊山後,遠遠看上去就是一片較為平緩的坡地,一條山脊如草蛇灰線,隱隱約約從腳下向片坡地延伸。後麵,那個彝人駐紮的山頭北側蜿蜒著一條向東而來的河流,來到這兒又突然北折,把後麵一大片高高的山嶺與坡地隔開。彝人駐紮的高地上也有一條山脊與腳下的山頭相連,但山脊曲曲彎彎,脊上巨石巉岩,往那邊山上下來,比這一邊從天生橋上過,更加不容易。這不,隻要控製住腳下的山頭,誰奈我何,安邦彥!我魯欽要往那邊去了。魯欽回到營寨時已經過了中午。兩萬官兵正眼巴巴等著他們的三個將軍回來開飯。這一餐沒有什麼菜了,而且軍需官來報,說每個士兵的捎馬子裡不過隻有兩三斤糧食,魯欽他們卻吃得很香。傍晚,梭篩河的那一麵是一紅光,殺聲漲潮,魯欽他們不知怎麼回事,都很驚異。半個時辰後,參將尹勝領五千軍帶了些糧食前來助戰。尹勝告訴安邦彥,他們過了梭篩河時,後麵的彝軍突然發起了攻擊,官軍陣亡了幾個人,後來彝軍就把梭篩河上的那座浮橋燒毀了。“哦!”魯欽像在自言自語,“還真的想把我困死在這茶平坡上?”尹勝似乎沒有聽清楚。他還告訴安邦彥:“巡按傅宗龍吩咐,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也要想辦法派人出去及時告訴他。”魯欽一臉的苦笑,一句話也不說。晚上,魯欽叫黃鉞領兵偷偷修好了天生橋上的路,接著就命令大軍向那邊的坡地進發。彝人似乎好不覺察,在西麵那高高的山頭上不聲不響。其實無極道人和李恒方在白天就看出蹊蹺了:那邊,蜿蜒在坡地後麵的這條河流,就在那邊繞了一個彎後流進了梭篩河中,與平茶坡和平頭寨旁邊的深澗,形成了一個小三角洲。三角洲幾邊都是懸崖,也就是說,魯欽他們正在走向真正的絕境。“魯欽過去了,傅宗龍就是有十萬大軍也救不出他們呀!”李恒方說。“傅宗龍是很有智慧的,不過這事還真難辦,”無極道人說,“蔡複一和他會這麼辦呢?我們得過去瞧瞧!”道士於是又開始了掐訣,念咒。原來巡撫蔡複一在貴陽,聽得平遠被彝人洗劫一空,就急忙親自與參政陸夢龍領了三千軍前去查看,把貴陽城裡的事物都交給了傅宗龍去處理。蔡複一有些不敢相信襲擊平遠的是水西彝人,更擔心的是平遠內部又出現什麼情況。“現在苗嶺那邊反賊橫行,平遠從前又是播州楊應龍的地段,那裡的苗民再跟著造反,那貴州就不會再有寧日。”傅宗龍說,“平遠現在是朝廷到貴州的運糧通道啊!”貴陽城裡能拿主意的就隻有巡按傅宗龍。傅宗龍卻在等待著在普定伏擊彝人偷襲的魯欽的喜訊。傍晚的時候有消息了,卻是一驚,一喜,一憂。驚的是安邦彥不走城東,而是撅了城北的湖泊出水口,使城南的河水猛漲,淹沒了普定城,叫城中的糧草浸泡在水中,毀於一旦;喜的是魯欽領兩萬大軍,殺得安邦彥狼狽而逃,一直追過了梭篩河,打開了進入安邦彥老巢織金的大門;憂的是沿途不見死亡彝軍的屍體,安邦彥是真敗還是假敗,如果是假敗,魯欽且不是中了人家誘敵深入再關門打狗的策略嗎?不論對方是真敗還是假敗,現在箭已射出,不可收回,要緊的是後續應該怎麼辦。傅宗龍於是讓人把參將尹勝叫來,要他領五千軍,拿著蓋了蔡複一大印的公函,去平壩調撥些糧草,前去支援魯欽作戰。“要緊的是與魯欽相見後立即帶來具體的消息!”他一再吩咐說。打發走了尹勝,傅宗龍連寫三封公函,後麵都蓋上了蔡複一的大印,簽的也是蔡複一的大名。一封給四川巡撫朱燮元,他說貴州軍已經破了安邦彥的老巢,請他及時派軍參戰,從永寧向水西的畢節、納雍一線進攻,切斷安邦彥逃跑的退路。第二封寫給了雲南巡撫閔洪學,請他領普名聲、沙如玉等土司進攻烏撒,分散安邦彥兵力,策應貴州對水西的進攻。第三封寫給了湖廣巡撫閔夢德,請他領兵西進,肅清苗嶺一帶的反賊,再參與貴州軍對於水西的清繳。三封公函寫罷,傅宗龍考慮到雲南的閔洪學會竭儘全力,因為他是自己要好的朋友,這封公函雖然蓋的是雲貴湖總督蔡複一的大印,有總督向下屬下達命令的意思,但要緊的是誰的字體閔洪學認識;湖廣的閔夢德也會出軍,因為蔡複一是總督,總督的命令下屬不得不照辦,哪怕是做做樣子;至於四川巡撫朱燮元,雖說自己寫的是“請”,卻未必就請得動,他與蔡複一是平級,可能會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說實在話,他的軍隊在去年秋天被水西一口吃掉了三萬人,朝廷不予補充,現在元氣還未恢複。傅宗龍想到這些,又以自己的身份寫了一封對朝廷的上疏。他要朝廷撤回對朱燮元的總督任命,改由蔡複一兼督四川,以便統一對水西的行動。傅宗龍叫人將四封公函送出,還把要去雲南的公差留下了一會兒,特彆交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