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愚一到雲南就打開了局麵,”李恒方看到這裡,感歎地說,“真是太有計謀了!”“的確,”無極道人也跟著稱讚,“傅宗龍就是再鬼,這次出兵也注定要失敗,除非那邊又什麼新的情況出現。”“新的情況?師父可不可以領我去看看?”無極道人聽到徒弟的請求,就開始作法。天地不過昏昏黑黑了一下,李恒方和師父立身的地方就變成了蔡複一在新添寨的軍營。蔡複一的住所中,傅宗龍也在場。他們在聽取平遠知府張雲鵬所派的人彙報那邊的戰況。原來張雲鵬在苗嶺搜索雲哈的苗兵,要搶回被苗家人搶去的糧食。雲哈按照陳其愚所教的方法,官軍來了不作正麵抵抗,而是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長處,同張雲鵬的官軍兜圈子。張雲鵬氣急敗壞,就拿出了過去魯欽所用的方法:見人就殺,見房就燒,見糧就搶。苗嶺上的苗民如同活在地獄一般。一天,一個挨不住皮鞭的苗兵俘虜供出了糧食的位置,張雲鵬正要派軍前去清繳,卻聽得有人來報告:水西城裡的陳方典、陳方禮領兵繞道比那,長途奔襲了平遠城。“什麼?”張雲鵬聽得,心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什麼也不顧了,急忙忙領兵奔往老巢。張雲鵬趕到了平遠時,隻見知府衙門正在燃燒著,府庫錢糧被洗劫一空。張知府無奈,隻得叫軍士救滅了火,盤點損失後,再派人持書到貴陽新添報與總督蔡複一知道。平遠來人報告完,普定那邊的魯欽派來的人到了。他們報告了兩件事:一是彝人的確是來襲擊了普定城,不過並未如傅宗龍所料,專門攻擊東門,而是在夜間悄悄鑿穿了湖泊上的水壩,讓水進入城中,淹沒了大軍的糧草;而是總兵魯欽出擊,大獲全勝,彝人狼狽而逃,被魯總兵追擊進入了水西織金的地盤。蔡複一心裡忽冷忽熱,聽到這裡時臉上又了些喜色。不想傅宗龍的臉上卻越來越綁的緊。“糟糕!”傅宗龍驚叫。“怎麼了?”蔡複一問。“魯欽可能中了安邦彥‘請君入甕’的計策!”“請君入甕?”一邊聽著貴州巡撫和巡按這樣議論,無極道人一邊把場景切換到平頭寨來。原來魯欽領兩萬軍一路追趕安邦彥,中午的時候拿下了平頭寨,便吩咐人到貴陽報捷,催促供給。他親自數了彝人的爐灶,夠一萬五千軍馬的用度。暗思自己有兩萬人馬,在人數上超過敵人,又經過今天這一仗,多數敵人已經喪膽,在氣勢上我們也壓倒了敵人。於是不再憂心。魯欽昨夜在普定東門的山頭上伏了一宿,今日又身先士卒,追趕著安邦彥打鬥了半天,疲倦在不知不覺中爬上身來,魯欽就在帳中和衣睡去。 大概一個時辰後這個總兵才在蚊蟲的叮咬中醒來,肚子卻在咕咕的叫著要吃東西。魯欽乾脆就叫人把吃的送進帳中,他吃飽了才走出帳篷,步行繞營一周慢慢巡視。平頭寨原來是一個隻有六七戶人家的寨子。那些房屋都很簡陋,不過是幾根立柱支撐起茅草的屋頂。牆壁都是用細竹條編織而成,為了禦風,上麵敷上一些已經被日子擠乾了的牛糞。住戶早就逃逸,隻留下他們的屋子和門前屋後的一塊塊玉米立在風中。玉米正在吐櫻,一株株玉米杆的半腰上有了一朵朵紅紅的火苗,正在閃爍跳躍著一個個越來越膨脹著的夢。早晨的一仗把這些夢弄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可惜魯欽聽不見這些夢境破碎莊稼喊痛的聲音。寬闊數畝的平頭山頂,左右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崖。前方就是早晨追趕安邦彥的彝軍上來的地方,一條寬不過六七尺的山路順著中間的凹處彎彎曲曲一直走向了一裡開外的梭篩河。“哦,隻顧追趕這個裸儸鬼頭,不想這路是這麼的難走。”魯欽一邊想,一邊暗暗地對安邦彥叫起好來,“這家夥五十好幾的人了,倒騎著馬與我交戰,那匹馬爬的竟然是這麼陡峭的山路。”路的兩邊各是一片梯狀的玉米地。“哦,好在敵人跑得慌忙,要是有人回過頭來在玉米林中埋伏放箭,那我手下的官軍不但衝不上這平頭寨,我們的損失可能很慘。”魯欽又想。再往玉米林的兩端看時,魯欽心裡可有發了慌:兩道山梁從後麵的平茶那邊蜿蜒過來,一直延伸的河岸邊上,把這平頭寨左右環抱著。這平頭寨還真的就是一個人頭,兩麵的兩座山,就是兩隻舉起的手。媽呀!我這兩萬大軍所處的位置可是一個絕境。目前是隻能前進,不能後退。若是敵人在平茶穩住了腳跟,築起關隘死守時我們就危險了,我們打不過去,後退時彝人會居高臨下從平茶往這邊衝鋒,還會順著兩邊的山梁往下控製住梭篩河上的橋頭,甚至有可能現在兩山就駐紮著小股的敵軍。他媽媽安邦彥是在把我誘上這平頭山上,困死我們以後再慢慢全殲啊。魯欽這樣想著時,副總兵劉釗、黃鉞走了過來。他們到魯欽的帳中時總兵不在,就在士兵的指引下往這邊來了。“早晨見您追擊安邦彥,那個神勇啊,我算是開眼了,魯總兵不愧為西南第一,真的好功夫呀。”黃鉞還離著幾丈遠,就抱拳向魯欽說道。“不,我們都小看這個安邦彥了,他的功夫可能不在我魯欽之下。他早晨不是被打敗了逃跑,應該還另有所圖。”“另有所圖?”劉釗不解地問,“總兵說的是什麼意思?”“就是把我們引進這難以生還的絕境。”兩個副總兵聽了魯欽這麼一說,同時都大吃了一驚。等到頭兒細細地指給他們看了這平頭寨的地勢,兩人的臉就漸漸變成了豬肝色。他們明白這是中了安邦彥“請君入甕”之計,而他們三個,已經成了這甕中的三個王八。“現在我們應給怎麼辦?”黃鉞問。“隻有打破這個壇子,”魯欽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立即奪取前麵的平茶坡頭,要不然敵人一旦修築了堅固的工事死守時,這兩萬人就隻有冒著一大半傷亡的危險衝過梭篩河那邊去!”這時前哨來報:“平茶山上的彝人抬來了一些圓木,不知要乾什麼。”魯欽慌了:“不好!人家的工事修好時,這場仗不用打自己已經先輸。”他立即與兩個副將跑回寨中,操槍上馬。傳令按早晨進攻的隊形,又一次展開了對彝人的攻擊----向三裡開外的平茶坡發起了衝鋒。山嶺上坡度不大,路也很平緩,隻是狹窄而又彎曲,有的地方轉彎處不足兩丈來寬。官軍的騎兵相互推湧著向前,相互擁擠,不少人連人帶馬跌下了兩邊的山穀,在山崖上垂下一道道淒厲與恐怖組合的死亡瀑布。快到平茶坡山頭時,前麵的路又變得陡峭多了。彝人在坡頂把圓木一根接一根的滾了下來。魯欽的馬在木頭滾到腳下時被韁繩一提就躍起,馱著它的主人一路向上飛升。劉釗和黃鉞緊緊跟在了魯欽身後。官軍騎兵一片一片地被木頭打倒,被後麵跟上的馬蹄踏得血肉模糊,或者乾脆就被刨下了兩邊的山穀中去。平茶坡前,馬在嘶鳴,人在喊。官軍嗷嗷叫著往上衝鋒,又嗷嗷叫著走向死亡。總兵魯欽真的是員戰將,一路打馬奔跑在隊伍的前邊。他越過了最後一根往下滾的木頭時,卻有一排箭如雨一般兜頭而下。魯欽把槍舞得風雨不透,劉釗那把刀也成了一朵雲團,還有黃鉞的點鋼矛跟著風車一樣的轉。三員將各自使出了平生本事,護住自己也護住自己的士兵上了山頭。山頭上這時已經一個人也沒有,射箭的彝軍全是騎兵,他們看到官軍越過了最後一根木頭,趕緊飛身上馬,射了一排箭後就逃之夭夭。魯欽他們隻看到遠遠的一路塵煙。塵煙的那端,又是一座更高的山頭。魯總兵收住人馬,叫大家在這平茶安下了營寨時,太陽已經跌碎在遠處的山坡頭了,西天的雲朵上,賤滿了紅紅的血。李恒方看完魯欽又敗了一陣時,無極道人好像受到了南邊來的信號,把關注的焦點對準了陳其愚。此時,幾百裡外的關索嶺古驛道上,陳其愚一個人一騎馬行走在林濤聲中。經曬甲山,過四孔橋,陳其愚翻過了四十三盤。關索嶺是烏蒙山脈的旁支,從北折向南,護送著南方的主脈從東往西盤曲而去。無極道人看清這關索嶺的山脈看似雄奇,卻無論如何不該出反叛之人。那麼彝人為什麼要在這裡造反,關索嶺,可是因為一位忠勇之士而得名的地方呀。陳其愚的胸中正像林濤一樣彭拜:我們這個民族曾經引領過諸葛大軍南征。前麵曬甲山上的所謂“天書”,其實是我們祖上立功的見證。我們是忠勇之士的後代,我們不應該反呀。對了,被諸葛七擒七縱的孟獲最後怎麼說?“公,天道也,蠻人永不反矣!”這個“公”指的是諸葛,指的也是天道。現在不隻是眾多南蠻反過了無數回,最不想造反的奢香後裔也反了。彝人為什麼要造反?答曰:“天道不公!”思索間陳其愚已經來到了關隘。關門緊閉著,石砌的門洞在月光底下黑越越,陰森森。這時關牆上有了盤問的聲音:“麼子人?”(什麼人)“並肩子。”(朋友)陳其愚答道,“太陽落到了河的那一邊了,穿黑褂子的。”(水西彝人)“飛頭,麼子事?”(你姓什麼,有什麼事)“煙飛,瞅瓢把子響飛來著。”(姓陳,來找你們姓羅的頭領)關上的人不再問話,有人燃起了一把火來,在關上繞了三圈。陳其愚明白,那意思是水西來人了,來找羅頭領。不一會關上就有了羅應奎的聲音:“那一位朋友找?”“陳其愚。”聽到回答的聲音,羅應奎驚叫起來:“慕魁,怎麼這麼晚了還會駕到。”李恒方記起來了:這個羅應奎原來是陳方典手下,安邦彥開始舉兵造反時進攻烏撒,羅應奎在岔道口裝死,把總兵李天常騙進了埋伏圈,後來又紮緊口袋殺了李天常。看來因為他為人機警,被派出了水西,占山落草控製這雲貴鎖鑰。看來這一晚,陳其愚要在這關索嶺上住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