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的目光往安寧那邊過來的路上望著,他們把太陽望落在那邊山頭上時,才把送糧的民夫隊伍望到。遠遠的,那些送糧的隊伍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你他媽怎麼回事?是有意把我們餓死,還是......”黃鉞沒有繼續罵,他看見那些送糧的平民每走多遠,就會有人放下糧擔,跑進路旁的樹叢。押運的官軍也管不了,他們也跟那些平民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地往樹叢跑。“這個拉稀擺帶的樣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呀?”黃鉞問。“你都說人家在拉稀了,還問人啊?難怪這個時候才到!”何履光鬆了口氣,“兄弟們,打起精神,再餓也得派人去接接了,要不然你看那些人走不了幾步就要跑一會樹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吃到東西!”說到吃的東西到了,大家倒是來了精神。那些馬兒啃了大半天草了,還是有力氣的。五道軍裡各派出了百來匹馬,爭先恐後往那邊就跑。“我說兄弟啊,你們怎麼這時才到?”盧霄漢問那個押運糧草的軍官,“再晚一些時我們都想著要殺馬吃肉了!”“我們也是拚了命才到這裡的,”他一邊指著那些東倒西歪的士兵,一邊彎下腰用手捂著肚子,“哎喲,我們在安寧吃了飯就出發,沒想到才走不久就都鬨起了肚子。”“在安寧,誰做的飯?”盧霄漢又問,“會不會有人放了瀉藥?”“誰做的?”那個軍官哎喲了一聲,一邊跑一邊回答,“自己呀,可能是安寧那五口鹽井,我們吃多了些鹽......”盧霄漢不再問,他注意到自己隻顧說話,手底下的士兵得到的糧食最少,想跑過去與彆人爭一些。這時沈鐵山衝著盧霄漢這邊走過來了,對盧霄漢耳語:“看見那株香樟樹了嗎?我們可以把他砍下來,熬水準備著,吃過了飯就叫士兵們都喝一點。”“為什麼?”“我抓一把糧食看了,那裡麵似乎有番瀉葉和巴豆的粉末!”“什麼?”盧霄漢就要驚叫起來,卻看見沈鐵山用手壓著嘴唇,噓了一聲。“那幾個王八蛋自私自利,就讓他們多吃一點。我們晚上分開宿營後,可以悄悄殺馬吃肉!”“那何將軍......”“何將軍手下不便爭吵,得的糧食也不多。等他們住進城裡後,我們就以這裡的士兵都拉稀了為由進城報告,隨便給何將軍送去一些香樟子兒。”盧霄漢又看了一眼剛剛沈鐵山示意的方向,那棵大香樟樹蓊蓊鬱鬱,上邊星星點點的黑,還真的接滿了香樟子。何履光聽到吵鬨聲就到處跑著,這邊看看,那邊說說,吵吵嚷嚷的場麵才平靜了一些。黃鉞的隊伍搶到手的糧食最多,田家兄弟兩人的也不少。除了田千傾,黃鉞和田千壟都似乎有些得意地衝沈鐵山和盧霄漢這邊笑著。 沈鐵山和盧霄漢也隻是笑笑。五萬人分那麼點食糧,其實都隻夠煮粥喝。大家等不到粥煮熟,就呼呼啦啦喝得風響。太陽把他的金鉢藏到山後,五萬大軍總算湊合了一頓,開始分開宿營。按照事先的安排,何履光的兩萬人就住進了姚州城裡,其餘三萬人,就分開宿營。盧霄漢和沈鐵山自己把兵帶到了遠處。他們在各自的營地又升起了柴火,悄悄命令士兵,殺了一匹馬,在柴火上慢慢烤著吃。月亮的小船劃向也的深處,在銀河裡搖出斑斕的星輝。黃鉞、田千傾和田千壟的軍營開始有人喊肚子疼,接著是摸黑往遠一些的地方劈裡啪啦地跑。後來跑遠處的人越來越多,拉稀的聲音帶著惡臭四處蒸騰,有的人才把褲子拉起,馬上又捂著肚子蹲了下去;有的人來不及了,在離營地不遠的地方就稀裡嘩啦了起來。後麵跑夜的人總會踩在前麵的人拉出稀屎上。咒罵聲和哎喲聲交織,臭氣熏天。黃鉞本來是睡熟了的,卻被肚子的疼痛弄醒了起來。幾個衛兵顯然已經拉過了,他們有氣無力地舉著火把跟在了黃鉞的後麵。這個黔中道兵馬使也顧不得什麼了,隨便找了一個地方邊蹲了下來,“啪”的一聲後,接著是連續的“刷剌剌”,黃鉞屙出的東西由乾而稀,後來竟然全成了水。黃鉞覺得後麵的地上滿了,就往旁邊移動了一點位置,光著的屁股卻被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碰了一下。“這是什麼?”黃鉞突然記起了白天田千傾從前麵的深溝裡扔出的骷髏頭骨,“對了,這一定是前年南詔造反時,餓死在溝裡的一個餓死鬼,我不是說過有了吃的要給他一些嗎?當時隻是覺得說說好玩,奇怪的是我怎麼就會把大便拉在這裡?”他覺得自己已經拉得差不多了,就提起了褲子。“你們把火把拿過來照照,看看這裡究竟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軟軟的回答聲裡沒有半點心奮和好奇,不過沒有人敢違抗指揮官的命令,四五枚火把往這邊來了。黃鉞搶過了一把火往後麵一照。這一照讓他吃了一驚----還真的就是白天那一個骷髏頭骨。骷髏頭骨上全是自己拉出的糞便,骷髏的口和鼻處的孔竅已經被糞便填滿。“將軍好心腸,半夜跑出來用大便喂骷髏!”那幾個士兵笑了起來。黃鉞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聽到士兵們說笑也就不再顧忌了。“白天我就答應要給他一些吃的,現在記起了,自然要來實現自己的諾言呀!”黃鉞嗬嗬笑了兩聲,眼睛依舊看著那骷髏,“夥計,好吃嗎?”那些衛兵也笑了起來:“喂!好吃嗎?”這時一陣風起,那地上的骷髏好像動了一下,嘴巴一張一合。“好吃!”一個聲音傳來。黃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骷髏頭骨。“好吃!好吃!”骷髏又連續說了兩次,眼睛裡卻出現了兩道藍光。藍光亮亮閃閃,骷髏離開了地麵,把自己懸空升舉了起來。“有鬼!”那些士兵慌慌張張,一個跟著一個,呼啦啦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黃鉞一下子嚇傻了,把火把扔在了地上。他本想逃跑,雙腳卻像被什麼扯著了,隻是呆呆地站著,就像一截木樁。“好吃!好吃!”那個骷髏的頭骨升舉到了黃鉞麵部,就在那裡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跳躍。骷髏的嘴巴一張一合,口裡的大便黏糊糊地往頸子流下。嘴巴似乎要咬向黃鉞的鼻尖。黃鉞一步一步往後退著,退著。那骷髏沒有放過他,還是作出要咬他鼻尖的樣子。黔中兵馬使沒想到自己身後就是那個深溝,仰麵朝天,劈裡啪啦就跌進了溝裡。溝裡黑越越,似乎有一團藍盈盈的光在閃亮。後來光亮沒有了,溝裡傳來了黃鉞的聲音:“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