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看著一家老小離開了中後所,心裡生出了無限悵惘。他似乎預感到父親這回去京城,可能會發生什麼。究竟會發生什麼呢?這個邊關總兵卻又想不明白,他隻是立馬站在中後所城外,目光木然地看著父親,看著他的一家人漸行漸遠,直至消失那片莽莽蒼蒼的鬆樹林中,什麼也看不到。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響。吳三桂回頭看了一眼:來人是寧遠城裡自己的一個親信。“莫非寧遠出了什麼事?”吳三桂的心裡咯噔了一下。“報——”那個親信來到身邊就立即滾鞍下馬,“清營那邊傳來消息:皇太極已經駕崩,由他才六歲的第九個兒子福臨繼位,叫什麼順治皇帝來著,由睿親王多爾袞和鄭親王濟爾哈朗攝政。”“哦,怪不得……”吳三桂聽了親信的彙報,自言自語。“將軍說的什麼,我沒有聽懂呀?”那個親兵莫明其妙。“我舅舅祖大弻歸順了清朝後,已經替皇太極寫了兩封勸降信給我了,還有我哥吳三鳳,我的大舅子張存仁也都寫過了信來。我想祖大壽見勸降不成,一定會建議皇太極發兵繞過寧遠城攻擊中後所,挾持我的家眷逼我投降的”吳三桂回答,“皇太極一直不見行動,原來是身染重病了呀。不過他這一死,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可就要加緊進攻了。”“韃子們會怎麼樣加緊進攻呢?”“最大的可能還是按照我舅舅祖大弻的建議:繞過寧遠攻擊這中後所,抓捕我的家眷做人質逼我投降!”“將軍的家眷不是已經送走了嗎?”“那麼他們奪取中後所後,會順勢攻占前屯衛和中前所,讓我們所在的寧遠重蹈大淩河和錦州的覆轍,使我遭受圍困後不得不投降了他們!”“哦,那麼將軍……”親兵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吳三桂打亂。“大明內部已經亂得一塌糊塗,關外又日漸式微,”吳三桂沉吟著,然後對那親信說,“我們快些進中後所城,等我交代一下我二叔吳良弼,然後就回到寧遠去!”吳三桂一邊說一邊抖動馬韁,往中後所城裡走。城門洞上有“城西門”的字樣。城門前麵,吊橋穩穩地搭在塹壕的兩岸。馬蹄踏在上麵咚咚咚地響。吳三桂的心裡空落落。城門洞不遠,他們剛好與吳良弼碰上。吳良弼正好從城上下來。他可能因為要巡城,沒有給吳襄送行,卻在城樓上眺望了他大哥一家的離開。“怪了!”吳良弼說,“我哥賦閒在家已經好幾年,沒想到都那麼大年齡了還可以升官呀!我本說要和你一起送送他的,我哥卻說韃子隨時都可能會來攻城,要我在樓上小心哨望。”“是的,父親也明白我那個歸降了清營的舅舅祖大壽一定回建議韃子繞開寧遠城,襲擊中後所,”吳三桂接著他二叔的話說,“隻不過因為皇太極病有病,這個策略便被耽擱了下來。現在皇太極已經死了,他繼位的兒子福臨隻有六歲,大權由多爾袞和濟爾哈朗掌握著,他們可能真的會來襲擊中後所的呀!” “皇太極死了?”吳良弼很是詫異,“你聽誰……”這個中後所參將突然看到吳三桂後麵那個寧遠過來的親兵,就什麼都明白了,趕緊把嘴閉上。“北國那邊既然出現了變故,我得趕緊回寧遠,安排人隨時刺探那邊的情況,”三桂說,“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隻是這邊得靠二叔了,父親不做韃子的人質,卻也是大明要挾我們的一顆棋子了呀!”“侄兒有什麼事隻管去做,這中後所的事情,有我和王國安呢!”吳良弼立即回答。“難啊!”吳三桂歎息了一聲,“我哥吳三鳳現在清營,我大舅子張存仁也在那一邊。他們都是在大淩河之戰中投誠過去的,又都生長在這中後所,特彆熟悉這裡的情況。就算他們沒有為那邊立功的心理,也會為那邊帶路前來攻城的。二叔要有這方麵的思想準備。”“這——”吳良弼一下子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吳三桂卻在馬上向吳良弼拱了拱手,然後轉過馬頭,與手下的親信出了西城門,揚鞭而去。吳良弼獨自望著空空的城門洞,耳畔響著得得的馬蹄聲。無極道人和他的徒弟李恒方這時也站在離吳良弼不遠的地方。當然,沒有人會看得見他們——對於幾百年前的人來說,這兩個道士根本就不存在。師徒兩人又開始念咒掐訣了。這一次,他們的胸腹上的太極圖案隻是轉了半圈,黑白翻轉,黑在上,白在下。太陽從天空悠忽劃過,世界一下子就從白天變成了夜晚。一彎月牙,滿天繁星。兩個道士還在原地立足,而他們眼前的吳良弼卻早就不知去什麼地方了。“走!”無極道人說了一聲,縱身就上了城門樓。李恒方也跟著跳上了城門樓。城外黑越越一片。遠處的山巒被月光鍍亮著,成了一個個銀灰色巨獸的剪影。風把白天吳襄他們離去時經過的那一片鬆林**得嗚嗚咽咽。城樓上,兩個士兵並排站在城跺口,警惕地盯著遠處。不一會就有一隊舉著鬆明子的士兵從北門城牆上過來,經過城樓後站住,與原來就在這裡站立著的那兩個士兵交談了一會兒,又繼續朝南城牆那邊走。“看來吳良弼對中後所的防守還是很儘心儘責的!”李恒方這樣想著時,卻看到無極道人把手裡的拂塵往遠處一指。這個年輕道士的目光一下子看向了那邊的山埡。山埡裡的天空閃爍著一片光亮。“是誰放火燒了山坡?”李恒方的眼睛瞪大著,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他看著那片紅光在漸漸往山埡蔓延,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堂。很快,山埡口走出了兩朵火苗,接著是四朵,六朵,八朵……“快……快去報告吳參將,那走過來的火把,一定是吳總兵在白天說的會繞過寧遠前來攻擊中後所的滿人軍隊!”城樓上的哨兵驚恐地叫喊了起來,那些火把已經變成了上百朵,還在成兩隊從山埡裡源源不斷地走出來,走進兩個道士和那些哨兵們的視線中。山埡到中後所城的道路彎彎曲曲,那些火苗也走得彎彎曲曲,如同正月裡耍弄的龍燈。龍燈被耍得越來越長,龍頭離這邊也越來越近。看著離城池不過裡把路遠,火把便一分為二,走成兩隊,一隊向北,一隊向南,往城池的兩邊不斷地延伸。吳良弼和王國安趕到時,城牆周圍已經被火把圈了一圈,山埡裡的火把還在源源不斷地往這邊走著。整個火把的隊伍連成的圖案,就像一根極大的套馬杆。那套馬杆上的套索已經拋下,而且牢牢地把中後所的城池套住了,仿佛隻要用力一拉,中後所的城池就會被拉進清國,歸清國所有。“三桂說得不錯,”吳良弼焦急地說,“清軍果然繞過了寧遠,前來攻擊中後所了。”“吳參將放心,”跟在他身後的遊擊王國安說,“吳將軍是回了寧遠,不過眼見得這中後所裡還有九千來士兵,城裡的糧草少說也夠半年,那裡就容易被韃子打破?”“守城不在兵多兵少,全在人心也,”吳良弼對王國安說,“韃子若是強攻,未必就能打破我們的城池。我侄兒吳三桂擔心的是:清營會動用我們中後所的兩個重要人物,那可要勝過千軍萬馬啊!”“重要人物?”王國安不解地睜大著眼睛,“哪兩個?”“一個是吳三鳳,一個是張存仁。他們若是幫助清軍來招降中後所守軍,那麼我們的軍心會頓時瓦解!”“他……他們會來嗎?”王國安一下子不安了起來,“清軍因該隻會拿他們當人質啊!”“吳三桂說,若韃子們繞過寧遠城來攻中後所,那就一定是祖大弻出的主意,祖大弻可知道這中後所要怎麼才能攻得下來。兩個人正說著,卻見眼前的火把圈子中,有幾把火正在快速地往這邊走。“喂!”那走過來的火把離城一箭開外便站住了,有人卻用手攏著嘴巴喊話,“城上的士兵聽著,我們是大清國鄭親王濟爾哈朗和阿濟格貝勒的手下,前來中後所並無他意,隻是找過去的寧遠總兵吳襄說說話而已。”“哦,我是吳襄的二弟吳良弼,不知道你們對我哥有什麼話要說?”吳良弼當即回話說。“什麼話我們親王爺濟爾哈朗會麵對麵與吳襄總兵交流的,我這裡隻管傳話,”那邊繼續喊話道,“你們把吳襄總兵叫來,我這裡會報告給濟爾哈朗親王爺和阿濟格貝勒知道,由他們當麵鑼背麵鼓地交談好了!”“那我告訴你啊!”吳良弼對著城下大聲地叫喊,“你們不過就是想繞過寧遠城,到這裡來抓我大哥一家做人質,逼迫我駐防寧遠的侄兒吳三桂投降啊!我侄兒早就知道你們要怎麼辦了,已經讓朝廷把一家老小都接去了北京。你們那個什麼濟爾哈朗王爺,什麼阿濟格貝勒的不要以為得計了,他們隻不過是他媽的狗咬豬尿包——空費力一場。你回去告訴他們,他們這次咬著的不是肉,隻是一口尿!”吳良弼說完,哈哈大笑了起來。幾朵火把也不再說話,隻是轉過身,快速地離開了城牆。看那一顛一顫的樣子,喊話的清兵顯然是騎馬來的,現在也騎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