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會兒，就見清營裡走過來了無數火把。那些火把十來朵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又一個大小差不多一樣的圈。吳良弼仔細盯著火把連成的圈子，裡麵黑越越的，好像走著一個什麼龐然大物，還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韃子們在搞什麼鬼？”王國安不解地問。“還能搞什麼？老羞成怒了唄！”吳良弼回答，“他們不是有什麼‘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嗎？正在把大炮推來，要著城裡轟擊呢！”王國安和那些軍士們愕然。果然，在一箭開外，一個一個的火把圈子一會兒便一字排開了。“我們怎麼應對？”王國安著急地問。“沒事！”吳良弼叫道，“你去安排一下其它三個方麵的警戒，再調兩千軍到這邊來，加強這個方向的防守就行。大家看著：清軍的大炮後麵一旦有火苗閃爍，就趕緊給我趴下，防著炮火裡的碎鐵片會把我們的腦袋也擊飛！”王國安立即下城去了，不一會城裡就響起了點兵的號角。吳良弼的雙眼注視的還是城外。“注意隱蔽！”這個負責防守中後所的主將叫了一聲。士兵們往城外看時，果然注意到有兩三朵火把往那個黑越越的怪物後麵碰了一會，那怪物的屁股就吱吱地跳躍起了閃閃爍爍的火苗。所有人都立即縮身在了城跺後麵。轟隆，轟轟隆隆……清兵的炮響了，整個城牆都在顫栗。城牆被鐵屑和石沙打得劈裡啪啦，有的鐵片咻咻地從伏在城跺裡的士兵們頭皮上麵掠過。斜吊在城門頂端的吊橋震顫著，吊著城門的鐵鏈叮叮當當地響。天上的星星抖抖索索，全都蒼白著臉，驚恐不安的樣子。士兵們匍匐著，一個個感覺到頭皮發麻。每一聲炮響都叫他們縮了一回脖子。炮聲接連不斷。“韃子們一排炮隻是二三響，這麼多的炮連續不斷輪流著向城上炮擊，到底是在玩什麼花樣？”這時王國安領著兩千軍到了，他這樣提醒吳良弼。吳良弼立即彎著腰下了城樓，他要親自到城門洞去查看。原來清軍的大炮都對著城牆垛口，城門洞這邊卻安然無恙。吳良弼到城門洞時，有幾個士兵正透過城門那木頭與木頭之間的縫隙向外張望著。“怎麼回事？”吳良弼有些詫異。“影影綽綽，韃子的士兵們一個個彎著腰到了城壕那邊的塹壕邊上後又迅速離開了，也不知在搞什麼鬼！”士兵們報告說。“你們沒有看清嗎？”“沒有！韃子們開頭打炮時，有一炮就是衝著城門放的，大家都被刷拉拉似乎要摧毀一切的炮火嚇著了，不敢貼近了往外麵瞧！”“哦——你們退後，我要自己看一看。”吳良弼說了，示意大家靜了下來，然後斜著身子，慢慢把眼睛湊近了城門。 透過城門的縫隙，外麵，黑咕隆咚。一片朦朧中，吳良弼看見好些黑色的影子在去去來來，仿佛幽靈一般晃動著。炮火一直不停地響，爆炸的火光忽明忽滅，一下又一下地照亮了一張張緊張興奮著的臉。城門洞裡的明軍大氣兒也不敢出。不，或許是外麵的炮火太響了，吳良弼沒聽見自己的士兵發出聲音。好一會後，這個參軍才看清：外麵，那些來到塹壕那邊的清軍肩上都扛著一個鼓鼓的麻袋。他們在輪流著往城牆下的壕溝裡傾倒著。“這些可惡的韃子！”吳良弼悄聲對身邊的士兵說，“是在往塹壕中填泥土。他們肯定是要填平壕溝的一段，好衝過來搭上雲梯強行攻城呢！壕溝裡的水是流動的，他們就是填到天明，也填不出這樣一塊地方來啊！何況清軍士兵開始爬梯時就得停止打炮，我們牆上的守軍有的是預警時間。大家根本就用不著擔心敵人會打進來。這樣吧！你們隻管在城門洞裡待著，偶爾通過門縫往城外看一眼，要是韃子們有什麼新的動靜就向上麵喊一聲。”吳良弼說完，又爬到了城樓上，把清軍在做的事情向王國安和那些守軍說了。士兵們似乎有些放下心來的樣子，一個個放鬆了好多。他們在城牆跺後麵蜷縮著身子，任憑滿人的炮火接二連三地在城頭上飛過。炮火接連不斷，時間依舊在炮火的閃爍中跳著鬼步走著。一直到了黎明時分，清軍才停止了炮擊。“注意，韃子們可能要爬城攻擊了，”王國安喊道，“大家各就各位！”當吳良弼慢慢從城垛口上探出上身，卻見清軍的大炮正在一門門地被抬走。一箭開外，一字兒爬開的是不過是百來人的一隊馬軍。這隻馬軍的正紅旗上麵，一條飛龍隨著旗幟的飄動似乎就要騰挪起來，飛向天空的樣子。“正紅旗？”吳良弼知道那飛龍旗前的，一定就是清軍的主帥多爾袞。“怎麼？”吳良弼彎腰看著牆根，大聲地向多爾袞喊話，“你們放了大半晚上的炮，讓你們的士兵來回奔波了這麼久，就做出這麼點成績啊！”城上，好多士兵都在城跺口裡往牆根下看了一眼，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城下的壕溝沒有被填平，壕溝裡隻是半溝流動的泥漿。“打了那麼久的炮，你們可以攻城了呀！”明軍們揶揄地大喊，喊完了，又是一陣大笑。清兵將領多爾袞和那百來人的隊伍卻不笑。他們等城牆上笑夠了，多爾袞才清了清嗓子，然後用手攏在嘴巴上：“喂！城上的守軍聽著，我是大清國睿王爺多爾袞，想請你們的主將吳良弼將軍說話。”“多爾袞？”吳良弼也用手攏著嘴巴，向對方叫喊，“那你聽好了，我就是吳良弼。你們清國韃子一步步蠶食我大明疆土，殺戮我大明軍士，這樣的強盜行徑，還好意思在這裡搬弄口舌，那我就洗耳恭聽了。”“那吳將軍您就聽好，”多爾袞的聲音很響亮，“您口裡的大明朝早就昏暗不明了：對外橫行霸道，對內橫征暴斂，親信宦官，荼毒忠良。清人先祖無端受誅，作為後嗣的怎麼能不為祖上報仇？就像南方彝人受不住了劫掠，也有了危及數省的奢安之亂。就像現在的李自成雄據關中，張獻忠虎吞川蜀。大明哪裡還能妄自尊大，以‘明’自居呢？我老實告訴你，現在李自成正在從關中揮師東向，要破北京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隻不過他們畢竟是流寇，最終成不了大事的，隻能為我們大清朝先損耗損耗這個所謂的大明而已。唯有我們大清，處處順天應人。我們從太祖時期就有了根基，加上太宗這十年來勵精圖治，可謂萬姓傾心，四方仰德，平定天下，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都說良鳥擇木而居，你們難道沒看到當年袁崇煥的結局嗎？明朝重臣黃承疇，祖大壽等都已經棄暗投明了，奈何您等卻要死守著欲倒的大廈，做暴君的幫凶，為無道的明朝去死？太不值了呀！”“哦，大炮都打不進來，你那嘴巴倒是還真的厲害，”吳良弼喊道，“把我的心都快說得跳出來了。不過這世界還是要憑實力說話的，有本事攻進城來，我就服你！”“不是我們攻打不進來，現在這個中後所城裡，東、南、北幾個城門都已經被拿下了，大半個城已被我們拿下，你隻是還占據著西城門樓而已。我們向你喊話，是看得起將軍和吳家，希望將軍能影響您的侄子吳三桂，早日歸順到大清陣營裡來！屈身為朱家的幫凶，真的不好呀！”“你......你大言不慚地說什麼？你……你說你拿下了東、南、北三個城門了？”這時吳良弼才意識到了清軍打炮是為了聲西擊東，他心裡一愣，口裡就有些結巴了起來。“我哪裡有這麼大的能耐，一下子就能拿下你們中後所的三個城門呀，我隻是在這裡指揮炮擊，”多爾袞哈哈大笑，“是你們這裡的有識之士吳三鳳和張存仁在東城門喊話，有人就為他們把城門打開了，鄭親王阿濟格於是領兵和他們一起進了城。”“什麼？這個敗……敗……”吳良弼不知說什麼好。這時城裡鬨鬨嚷嚷，北門和南門都各有一路軍馬向這邊走來。“二叔，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北門那邊過來的隊伍中響起了吳三鳳的聲音，“我們家在明朝的陣營裡不會有出路！”“吳將軍，家父和你還有吳襄將軍一起販過馬，這中後所都是咱的親戚，可不能讓戰事傷及無辜啊！”張存仁的聲音也在南邊的城牆上過來的隊伍中響了起來，“能保住一方安寧，才是大善，也才是正道！”跟在吳三鳳和張存仁後麵的清軍，刀劍明晃晃。吳良弼和王國安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地翻白眼，都沒有說出一句話。城樓上的士兵卻在一個接一個乖乖地把他們的兵器往地下放著。王國安還是先開了口，他搖著腦袋說：“不是我們不忠，關鍵是這樣的明朝真的撐不了多久。吳良弼不再說話，把頭低了下來。無極道人和李恒方騰身而起，站在了空中。他們看到阿濟格已經指揮清軍從十字街的那邊蜂擁而來，看看就到了城西門的城門洞下。“清軍打破這中後所也太簡單了！”李恒方感概，“明朝已是兵敗如山倒了，誰再有能耐也扶不起來。”“是的，不過清軍是奔著吳襄一家來的，”無極道人應道，“吳襄早走了半日，看來滿人還真的得拿下中前所和前屯衛，完成對寧遠城的合圍！”“有吳三鳳和張存仁，要拿下那兩個地方也是輕而易舉！”李恒方接著說了一句。“是的，隻不知吳三桂要怎麼應對這個局麵！”無極道人說完，就開始念咒，掐訣。李恒方也學著他師父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做起了法術。他們胸腹上的太極圖案旋轉了起來，時間的大書又開始匆匆翻篇。日月追逐，天地旋轉。一切靜止後，兩個道士立身在了一個多月後的寧遠城南城門樓上。這是一個秋天的夜晚。半輪的月下，蟋蟀正在野外給星星唱著小曲。吳三桂立身城樓上，遙望著西南方，口裡喃喃呐呐著。李恒方聽清了，他念叨的是範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這樣的夜裡，吳三桂的心裡是很複雜的，他想放棄寧遠這座孤城，殺出重圍到北京去與一家人，特彆是與陳圓圓團聚，卻是身不由已啊！”李恒方悄悄說。“是的，”無極道人回應道，“崇禎不願丟下祖宗留下的國土，不知道保存了人力，失去的土地也會失而複得；邊關將領也隻能是守土有責，不敢變通，難怪一點點被清人蠶食啊！這樣的結果，最終隻能是人地儘失。”“難得這個吳三桂，對明朝其實還是夠忠的！”年輕的道士感慨。“他也是沒辦法了，兩相權衡的結果：被明朝握在手裡的棋子實在是比清朝手裡的棋子要重得多喲！”年老的道士說，“何況作為漢人，他們內心裡是很難一下子就接受做外族人的臣子的！”兩個道士站在吳三桂的身旁不遠，不過他們說的話吳三桂聽不到，就像彆人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一樣——對於三百多年前的人，他們根本就不存在。兩個道士這樣議論著時，卻見一個清軍從西城門那邊急急忙忙地跑著過來，邊跑邊喊：“吳將軍——吳將軍——”“什麼事？”“朝廷的飛鴿傳書到了，要您率軍突圍，殺向北京！”“謝天謝地，”吳三桂高興了起來，“皇上終於想通了，知道什麼叫做保存實力！”“不！不是皇上想通了，是北京城已經危在旦夕了！”那個親軍卻這樣說，“李自成已經快要拿下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