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麼?”寧缺見他優哉遊哉盤坐下來,心中頓時升起了不妙的預感。吳煊不說話,隻以神念引動元氣,凝成虛空丹爐,又從遁空鏡裡取出幾株顏色鮮豔,一看就不太對勁的靈草,拋了進去。“你要煉丹?”“多謝吳兄好意,但我是凡人,不用吞服丹藥。”“不要白費功夫了,你煉毒丹也沒用,秘寶能隔絕一切有形之物,並且有法陣淨化外界氣流。”“吳煊!我天吾山的人馬即刻就要趕到,你何苦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吳宗主,有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呢?何必非要趕儘殺絕?”“好好談?”吳煊忽然停手,用詭異的目光看向他,“可以啊,要麼臣服,交出所有秘密,做我手下一老奴。要麼反抗,被我毒殺再搜魂,徹底灰飛煙滅。你選一個。”寧缺聽得臉色漲紅,憋得像塊豬肝,吳煊是在拿他自己說過的話來擠兌他。這太諷刺了。不過,寧缺掃了眼那虛空蓮花丹爐中的大片斑斕毒霧,哪還有什麼心思顧忌臉麵?秘寶確實能抵擋劇毒侵襲,但不可能完全化解,以他凡人體質根本扛不住那點餘毒。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歎道:“好,我決意臣服!隻是天吾山在我魂魄種下了禁製,你未必能奈何。”寧缺存世六萬載,稱得上老怪物,不可能存在忠心這類說法,在生死威脅下改換門庭,很自然。“你管我能不能奈何,要麼躲在裡麵等死,要麼打開龜殼尋求一線生機,反正死的又不是我,自己看著辦。”吳煊那一副無關緊要的語氣,恨得寧缺直咬牙。但這廝倒也不缺乏決斷,當即收了秘寶,任由真身暴露在吳煊身前。“死!”吳煊見狀,當即抓起逆鱗劍,發出一聲大吼,嚇得寧缺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前的一切鎮定全部煙消雲散,隻能無助地抱著肩膀瑟瑟發抖,跟遇到危險的小姑娘沒什麼區彆。“看你那點出息,在死亡的恐懼中苟活,這樣的長生有何意義?”吳煊不屑,剛才不過嚇唬他而已,這老怪活過六萬載,又屬於智囊一類的角色,應該十分了解山海界那些潛在勢力,能提供不少情報,留他一命比殺掉更劃算。寧缺聞言,似被刺中了內心痛處,呆呆坐在地上,頹然不語。利用怪異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好下場,沾染了那種氣息,就注定與天地規則隔絕,魂魄永遠無法壯大,就是比旁人努力修行十倍百倍,也絕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而且拘靈崖賜予的長生,反而像是一道鎖鏈,使人不敢遠離它,甚至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沾染因果,生怕遭遇意外橫死,葬送以後無窮的壽命。這種長生也如毒藥,令人上癮,每一世到了晚年,就必定冒出害人續命的邪念,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趁寧缺心神失守,吳煊伸出手,按住他的頭,三千神念絲傾巢而出,儘數探入其腦海查探。果然有禁製,而且……超乎想象。吳煊看到了一頭魔怪,形似黃鼠狼,白耳白嘴,眸中閃爍著陰狠凶戾的光芒,見有神念進來,張口就噴出一團無形魔氣,想要汙染這個不知死活的人族。“怎麼可能,這可是貨真價實的……仇恨魔怪,狙如!”吳煊迅速收回神念,暴退到數十丈之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在那喃喃自語。神魂禁製,從來都是由神念混合法力構成,這是定理,但此刻,他竟發現一個凡人神魂,被即將化形的三階誅心魔怪鎮壓,實在瘋狂到了極點,內心難以接受。“是的,它是魔怪,而且是有主的魔怪,我知你有煉化魔氣的本事,但未必能收拾得了它。”寧缺抬起頭,目光空洞,苦澀開口。“有主?怪不得我一直未感應到它的存在,原來被人刻意隱藏了氣息……”吳煊皺起眉頭,隨即又問道:“這樣的情況,是你一個有,還是所有村民都有?”“都有。”寧缺苦笑道。“不可能!”吳煊徹底驚呆了,感覺心頭直冒寒氣。萬壽村有村民數千,若真是一人寄生一個魔怪,那太可怕了,這意味著天吾山有巫師相助,而且是大批巫師,與他們捆綁極深,甚至……這根本就是一個巫師建立的組織!“嗬嗬,這件事都已進行了幾萬年,還有什麼不可能,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寧缺搖頭,伸手指向怪崖。“不,我已經……看到了。”吳煊睜開法眼,掃視那片區域,已遠遠看到了無數黑影在飛舞。心魔在法眼中的顏色,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一種濃重如墨,幽邃如淵的黑暗,像是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全部吸進去,特征明顯,不會認錯。那是怎樣一種景象啊,成百上千隻誅心魔怪在追逐與糾纏,是真正意義上的群魔亂舞,哪怕吳煊身懷饕餮真靈,能克製魔怪,也感到頭皮發麻,汗毛倒豎。可以想見,若這消息傳遞出去,繁華鼎盛,坐擁近千萬人口的喧喑城,短短幾天就要外逃一大半,變成恐懼籠罩的空城。“天吾山,天巫山……諧音?原來如此!”吳煊突然一愣,深深歎了口氣,明白了。現在最大的謎團也有了合理解釋,乾元氏為何放縱其他勢力掌握拘靈崖這一巨大利益,對他們作惡也視而不見。因為不敢招惹。巫師,這一職業需要特殊天賦與體質,類似小藍那樣的異獸,數量稀少,而又作用巨大,他們組成的聯合勢力,完全可以壟斷魔氣淨化這一行業,讓各氏族、各勢力拚命討好巴結他們,甚至主動交納‘保護費’。而在天巫山受到威脅的時候,各勢力恐怕比那些巫師心態還要驚慌,行動還要積極,不允許他們受到任何損失。很無奈,也很現實,因為巫師的地位無人可取代,國計民生最關鍵的一環,被這幫人攥在手裡。就如乾元氏,如今治理水平較高,城池魔氣寡淡,百姓安居樂業,但若敢得罪天巫山,那就意味著再也請不到巫師淨化城池。用不了十年,魔氣堆積的乾元氏,就會變成太陰氏那副德行,財富隨著人員外逃轉移,麾下武修投奔外部勢力,周邊氏族紛紛出兵‘討伐無道’,將他們趕出東荒核心地帶。以這樣的角度看問題,很明顯,天巫山才是東荒實質上的權利核心,牽一發而動全身,遠比什麼血毒牙之流要難纏得多。它可以迫害你,但你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反抗它,否則你就是與天下人為敵,要引來所有勢力出力圍剿。這個世界,這種邏輯,就是如此的奇怪,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放棄幻想吧,百姓眼中聖潔無暇的巫師,其實比魔怪還要邪惡千百倍。”寧缺慘笑著,透露了一些情況。當年,在天巫山的巫師宣布接管長壽村時,他也曾期待過,自己能獲得救贖,被慈悲的巫師淨化靈魂、審判罪惡,擺脫那種不能自製的痛苦生活。但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永世的沉淪。那天,所有村民被種下心魔,從此被稱為牧魔人,巫師非但不肯終結萬壽村的罪孽,反而繼續利用一代代受害者的仇恨,還有他們自己在外收集的魔氣,去滋養魔怪。若有魔怪化形成功,會有巫師感知到,前來接引,然後又種入新的魔怪。“這些巫師,掌控怪異,私養心魔,還組建天巫衛,謀奪我的傳承,究竟準備乾什麼?”吳煊眸中寒光閃爍。“我知道天巫山的背景和目的,但我魂魄被心魔鎮壓,隻要提到半個字,當場魂飛魄散。”寧缺開口,用一種乞求的眼神看向吳煊。“你這麼積極,有什麼圖謀,說。”“我知道你有一式神通,可以助人悟道……我想……”“不用想,這是癡心妄想!”“請聽我說完,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百死難贖,這個要求很不切實際……但我不是為了修行得道長生,而是為了儘力幫助一些人,減輕我的罪,在我死後,任你如何折磨我的魂魄,都行!”說到這裡,寧缺聲淚俱下,跪在地下,向吳煊重重磕了一頭,大哭道:“我已做了六萬年的狗,求求吳宗主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這一世……做回人吧!”聽到最後四個字,吳煊冷漠的表情終於有所化解,看著這個外表年輕,實則已活過六萬載的老怪,略有些動容。這個‘人’,或許還有得救。“起來吧,我信不過你,所以隻會先解去控製你魂魄的魔怪,修行之事看日後表現再說。另外,我這裡沒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就如你所言,犯過的錯永不赦免,死後向你魂魄問刑,但若你立下功勞,我會記著。”吳煊不是那種一被煽情就失去理智的蠢貨,他不會小瞧一個老怪的心機,所以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設立了附加條件,並且釘死他原先的罪孽,不能翻身。“謝吳宗主恩準!”寧缺感激零涕,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從今天起,你的命不再屬於你自己,而屬於人族。”吳煊冷冷說完,喚出饕餮真靈,在寧缺驚懼的目光中,一口將他囫圇吞下。吳煊之所以留此人性命,絕非聖母心發作,而是想試驗自己掌控屬下的手段,是否可行,若沒問題,以後那些敵對勢力的高手就不濫殺了。來一個收服一個,滾雪球般壯大麾下力量,然後,厲兵秣馬,為日後的戰爭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