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絕頂的這一場戰役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隻剩下山風還嗚嗚地吹著。 商定之後童寧和安至微的婚事在六月二十八,這場婚事在多數人看來隻是當做笑話,可是在顏焉心中卻是真心為這兩個人祝福。這場婚事辦得也快,沒有在蜀山,也沒有在搖花宮,就選在了衡山縣,婚禮就放在了水村山莊。 六月二十八那一天天氣也很捧場,明亮的陽光燦爛的像是明媚的笑容,看得人沒來由的也心裡高興,童寧的嫁妝是搖花宮送來的抬轎,十裡長街都是紅妝,從頭到尾一片喜慶的紅豔,這喜豔豔的紅色將衡山縣吞成了轟轟烈烈的豔麗,顏焉跟在送親的隊伍後麵,手中拍手叫道:“看來莫纖真是疼童寧,這麼多嫁妝,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夠出嫁時候有沒有這麼漂亮,不對,我要成仙,看來沒有成親那一日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候有種淡淡的憂傷。 離歌指著那一頂轎子低聲笑道:“你喜歡那頂轎子嗎?”他所指的正是童寧所坐的喜轎,而最前麵的則是安至微騎著一匹通體黝黑的駿馬悠然慢行。 顏焉看著那喜轎笑道:“這頂轎子也挺漂亮,你看那紅色不同於一般的紅色,格外的紅豔,而且帶著一種雍容的大氣,而且看得出旁邊掛著的墜飾都是極上好的,頂子那裡的設計也是匠心獨具,彆具風格,看起來很是好看。” 離歌笑道:“沒想到你還看出這麼多東西。” 街上兩邊圍滿了人,都是來看著一場婚禮的熱鬨,隻是大多數人都隻能止步在那山莊之外,隻能看著那駿馬和紅轎進了山莊,再看不到細致的情況,在外麵聽幾聲鞭炮之聲。看到紅轎中的新嫁娘從轎子中出來,鮮豔喜慶而精致的嫁衣難得一見,其上的繡工宛如天工,每一朵牡丹花都是栩栩如生,看客都是惋惜可惜看不到那頭頂上的鳳冠如何模樣,更看不到今日的新嫁娘是怎樣美麗。 莫纖當日的美麗風韻著實驚豔了許多人,童寧和莫纖長得雖是很相似,但是在氣質風韻上和莫纖完全不同,所以乍一看之下相似度並不高。 顏焉和離歌隱身進到山莊中,自然是無一人阻攔,童寧邁過門檻,被拂著進到山莊之中,山莊也經過了一些整理,掛滿了紅燈籠,用了很多紅色絲幔,比起上次看來要喜慶許多。 山莊裡並沒有多少搖花宮的人,這也是搖花宮對於這一場婚事做出的讓步之一。 這一場婚事並沒有多少人看好,在搖花宮中也有不少人都有異議,但是莫纖早已看出自己的女兒情根深種,而自己當年也是深愛方藍,知道莫家一向是情深之人,自己已然是不幸福,所以為了童寧,她也是力排眾議,堅持這一場和蜀山劍閣的親事。隻是要為童寧謀到自己心中真正愛著的人,童寧對於莫纖也是感激的,她雖從未叫過莫纖母親,但是其實早已對莫纖認同。 安至微牽著童寧走到行禮的正堂,安至微和童寧並肩站在一起,童寧比起同齡的少女來說身量要高上一些,和安至微站在一起幾乎同樣高,但是勝在身材勻稱,並不讓人覺得其身高較高。 童寧的臉在一張薄薄的紅色綢帕之下,看不太清楚臉上表情,但是也看得出來臉上有著笑容。 高堂上坐著的蜀山劍閣的葉森,和搖花宮的莫纖,兩人各是男女兩方的家長,其實一般來說,座上的都是男子一方的父母,可是莫纖來了之後,自然而然坐在那上麵的椅子之上,又有誰去說一聲,照理她不該坐在那裡。 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唱禮人一聲聲高唱,唱完了這一場不被天下人看好的婚禮,莫纖看著童寧,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這笑容不同於她常日裡那魅惑妖嬈的微笑,隻是慈母看著女兒終於嫁到意中人的微笑。 顏焉看著莫纖的微笑輕聲歎道:“她也是愛女兒的。這件事情看來是真的是全心全意隻是為了童寧謀一場幸福的。”由於對莫纖的成見,她一直認為莫纖是一個壞女人,所以對於這一場婚事,她雖然是祝福,但是始終認為這一場婚事中暗含著莫纖的陰謀,至於這陰謀是什麼,她也並不知道。 安至微伸手牽住童寧的手,牽著她走到旁邊的房間之中,鬨洞房雖是婚禮中常見一幕,但是這一場婚禮卻也並無人這樣提議。 童寧一人坐在婚床之上,鮮豔的紅蓋頭如一片美麗的花瓣落在她頭上,安至微隔著紅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道:“等我回來,我出去看看他們。” 這場婚禮的酒宴早已擺在了山莊的大院之中,參加酒宴的多是來參加這場武林大會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或者是在武林大會中表現極好的青年弟子被自己的師父帶出來。 顏焉在酒桌上轉了幾轉,也沒有找到傅維意,那天從衡山下來之後她又回到了將傅維意埋起來的地方,並沒有看到傅維意,現在傅維意沒有被師父帶在身邊,看來不然是是被同門救走但是事情敗露被師父處置或是彆人救下直接離開,因為傅維意在武林大會上的表現在青年一代的弟子中也是算做不錯,按理若是沒有岔子此時應該是被師父帶出來的。 放眼望去,搖花宮的人並不多,因為搖花宮的人都是著白衣,僅僅隻是莫纖一桌上兩邊各坐一個,而另一桌又單列出來一桌也是在莫纖身邊,並無一桌上是搖花宮人和武林正道門派之人坐在一處。 吃飯之前,即使是這樣的場景,每一個人都是拿出了銀針來驗毒,看了無毒之後方才開始進食飲酒。安至微則到了這山莊大院之中開始一桌一桌敬酒,敬完之後回到葉森莫纖那一桌坐在末位開始吃飯。 顏焉和離歌站在一旁,顏焉看著眼前的人一群人正在大快朵頤,菜色都是極為精致,酒香也是撲鼻陣陣香,不禁撫著自己的肚子,苦笑道:“我好餓啊,好想吃。” 離歌眨眼笑道:“你想吃這些菜?” 顏焉狠狠點了點頭。 “走,我帶你去吃。” 離歌拉起顏焉便向一邊奔去,顏焉並未問他要去何處,隻是跟著離歌跑去。 離歌拉著顏焉向廚房跑去,廚房中正做著各式菜肴,雖說現在院子中的桌上的菜都已上齊,但是畢竟是一場大事,這種酒宴上的菜肴都是看到哪一位菜肴吃的少了許多,便會換上新菜。 顏焉和離歌在這廚房之中,不比在飯桌之上,隱身後並無人注意到兩人偷吃菜肴,不過確切說還應該是一人,因為隻有顏焉在吃,而離歌不過是看著她吃。 這一場酒宴也充滿了武林人的豪氣,雖然這場婚禮隻是兩個人的事情,可是因為兩個人的特殊性,所以也可以說是整個武林,整個江湖的事情。 顏焉在廚房吃飽喝足之後,又回到院子之中,院中的人們都已經是酒酣耳熱,隻有在這個時候,刀劍才是安靜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有些人離開了山莊,有些人則住在了山莊之中。 新房中的燭光透過夜色寧靜地傳出來,月色照在湖水之上,波紋輕輕地蕩漾。 顏焉要隱身進到那新房之中,離歌將她拉住,並不說什麼卻是笑著,這笑容看得顏焉心虛,隻得放棄,圍繞著那水邊,和離歌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 小路上三步,風中是草木香和花香,縈繞在鼻尖,在月色下慢慢悠然走著,有一種彆樣的寧靜。 新房之中,是一片豔麗的大紅色,紅的鮮豔的比新鮮的血液還要鮮豔,紅燭燃燒的眼淚也是紅豔豔的,落下來,落成一朵花模樣,那紅燭是搖花宮的紅燭,手臂一般粗的紅燭上也是雕刻地極為精致,燭台也是精心鑄成,金黃的顏色中鑲的是上好的碧玉,碧玉之中暈著一團一團的紅氣,紅綠交雜,一片欣欣向榮的模樣。 童寧坐在床邊,這一整天對於她來說都有些美好的不真切,無法相信,一切竟然這樣美好,這樣簡單,這樣沒有阻攔,自己真的能夠這樣光明正大地和三師兄成親,她忐忑的心一直漂浮在雲層之中,一個人在這新房中坐著,一切熱鬨起來,又安靜下來,周圍隻有來回的傭仆端來飯食給她,收走餐盤,點起紅燭,周圍靜了下來,隻有外間的小丫鬟坐在椅子上,清淺的呼吸一聲一聲,她聽著紅燭燃燒的聲音,遠處的喧鬨聲,心中生出一些害怕,害怕安至微再也不會回來,她和小丫鬟有一聲沒一聲的對答著,隻是為了排遣那沒有邊際的害怕和擔心。桃墨並沒有來,她雖然想念桃墨,可是心中也是覺得對於桃墨來說留在搖花宮是最好的,在搖花宮沒有結束的春日裡,她可以安靜而活潑地自在活著,等到某一日和莫繁成親,那麼一切就是最好的團圓了。 安至微帶著微微的酒意走進新房之中,童寧聽到腳步聲一步步挪進,心也隨著腳步跳的厲害,此刻聽著那一聲聲的腳步聲,她心中開始安定下來,三師兄的腳步聲她一聽便知道,是三師兄進來了。小丫鬟稚嫩地叫了一句,少爺好。安至微向她微微一頓又繼續向前走去。推開那扇雕花的小門,走到童寧身邊,童寧的心落了下來,鼻尖是三師兄熟悉的味道,雖然這味道裡多了一些酒氣,但是到底還是他。這酒氣有些陌生,因為在她的記憶裡,從未見過三師兄飲酒,但是即便有著酒氣,她也能夠從這酒氣中分辨出三師兄獨有的味道。 安至微走到床邊,拿過旁邊的挑秤。將那紅豔豔的蓋頭挑了起來,入眼的是童寧璀璨的微笑,那微笑有些刺目,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安至微看著那笑容不禁微微晃了晃神,手上一顫,那挑秤從手上落下,而蓋頭重又蓋了回去,童寧一聲驚呼。 安至微忙彎腰將挑秤拾起,將紅蓋頭完全挑起,關切道:“有沒有砸痛你?” 童寧微笑搖頭,道:“我怎麼會這樣容易痛,你喝醉了嗎?我從未見過你飲酒。” 安至微將挑秤放在一邊,坐在童寧身邊,將手輕輕覆蓋在童寧交疊放著的手上,道:“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我心裡高興。阿寧,你高興嗎?” 童寧身子微微一斜,靠在安至微的肩膀上,低低道:“高興。” 燭光搖曳,雲母屏風上繡著的鴛鴦戲水如真的一般,水紋在月光和燭光中似乎是真的在蕩漾一般。 安至微看著桌上的酒壺和紅燭愣愣出神,童寧坐直身子,拉著安至微的手道:“三師兄,你怎麼了?” 安至微微笑道:“我很好。不過你可不能叫我三師兄了。”用手輕輕將童寧的鳳冠摘下。“來,你坐在我前麵,我給你梳頭。”扶著童寧坐在了梳妝台邊。 “那我叫你什麼?”鏡子裡的童寧疑惑地看著鏡子裡的安至微。 安至微手中的梳子輕輕落下,從萬千青絲中落下,笑道:“叫我相公啊。” 童寧低下頭笑了笑,有些羞意,道:“那你叫我什麼呢?” 安至微的梳子又輕輕落下,從萬千青絲中落下,道:“娘子。” “相公。” 他們如一對普通的夫妻一般,坐在鏡前,鏡中的女子眉若刀裁,眼若秋水,臉上的笑意中染著淺淺的粉紅,在燭光下顯的有些美豔,她長相中雖未有著如莫纖一般的美豔,但是今日的精心妝扮之下,又在這燭光之下,顯露出了這藏在平日的秀美之下的美豔。 長長的黑發垂在身後,童寧看著鏡子中的兩人,笑道:“三師兄,哦不,相公,我來給你梳頭吧。” 換了安至微坐在了前麵,燭光之下,兩人雖是做著極簡單的事情,但是也多出了幾分甜蜜和溫馨。頭發梳完,兩人相對而坐,安至微從桌上端起酒壺,道:“阿寧,我們還未喝交杯酒。”他臉上的微笑一如往日,但是在這樣的時候看起來,卻是比起往日多出了幾分甜蜜。 童寧伸手拿起一支酒杯,道:“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夠錯過,這一晚上這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的。” 兩人相視一笑,窗外萬千的夜色都在窗前止步,這一間房間之中隻是春意濃濃,情意濃濃。 他們不過是兩個平凡的相愛的人,可是在這樣的世界裡,卻總有不一樣的事情發生,命運給了你美好的開始,卻不願意再繼續給你風平浪靜的未來,就像一場夢境疊加著一個夢境一樣,這一個夢裡的裡並不知道下一個夢就是什麼樣子,突如其來的夢境變化,會是白幡獵獵還是紅燭影深,誰都不知道。 童寧伏在安至微懷中,臉上掛著的是平靜而安寧的微笑,而嘴角那一絲鮮血卻是觸目驚心,語氣中是虛弱的溫柔,“突然有一日我不是我,從前竟似一場夢境,到底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才是現實,我都不知道,一切都變了,劍閣回不去了,從前的日子也回不去了。這是牽機對不對,三師兄,哦不,相公。這場夢終是結束了,還好是你,見你最後一麵,我不恨你,隻希望下一輩子我能夠常常在一場夢中。”她那星辰一樣的眼睛緩緩合上,而臉上的微笑還是染著那紅暈的臉龐。 安至微低下頭,嘴唇親吻在童寧的頭發上,一滴滴淚水打落在童寧的發間,口中喃喃自語道:“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真的能夠成親了,我很高興。可是今天大師叔卻給了我牽機,現在,現在,現在我才知道你飲了它,比我飲下它還要讓我痛心。我不想做劍閣的門主,我也不想做劍閣的閣主,阿寧,和你比起來它們都不重要,可是等到現在,來不及了。怎麼辦,怎麼辦。”他抱起童寧,走出房間,外間的小丫鬟看著兩人,眼裡全是驚訝,可是安至微沒有等到她叫出聲,叫在她喉間輕輕一點,抱著童寧向外走去。 他走到湖邊,將童寧輕輕放在芳草之上,低身在她麵頰上輕輕一吻,道:“阿寧,我和你一起去做同一場長長的,不會再變的夢吧。”躺在了童寧身邊,左手牽住童寧的右手,自己右手上的長劍向胸間一刺,鮮血染紅了芳草。鮮血流進了湖水之中,血液在水中一絲絲暈染開來。天上的月色沒有變,仍是冷冷看著世人,可是雲卻飄到了一邊。 顏焉立在遠處看著兩人,手中緊緊握著那又變的綠一些了的青玉盞,並不出聲。她沒有想到她祝福的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竟然這樣快就變成了如此收場,這是她最沒有想到的事情,也是她最不願意想到的事情,也罷,也許他們隻有離開了這個紛擾的世界,才能夠拋卻那麼多煩擾,拋卻那麼多束縛,能夠真正的相守。 離歌的手輕輕搭在顏焉的肩上,也沒有說話,看著遠處的兩人。顏焉想到童寧臨死前的那一番話,不禁憶起曾見過的一句話,樓高莫倚,長恨不絕清風起,立儘黃昏,梅梢半籠殘月,千重夢斷魂歸處。 千重夢斷魂歸處,冷月無聲雲水變。 千重夢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