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考慮其建此殊功。經本王決意擢升左晉為鎮南將軍,位居辛思忠之後,總管承天府及應城一線軍務。且賞銀八千兩,以作表彰。”穀英將下一段話念出來了。 “屬下,叩謝闖王!” 走出襄陽城中的督府,左晉冷冷地回看了一眼那立於鬨市不遠的督府。 這院落雖然坐落的風水極好,但是卻叫他感到陰寒無比。 如果自己答錯了怎麼辦?左晉不敢細想,恐怕等待他的就真的是什麼貶為庶人了。 “大爺!吃飯嗎?”臨到中午,襄陽城中飯店裡的小二都活泛了起來。 他們手中拿著一白帕子,熱情的對著四周來往的行人招呼到。 左晉很少有看到這一幕。 這一方麵是由於他常年待在軍中離這樣的煙火味實在太遠。另外一方麵則是他待著的城市要麼是大敵臨前,要麼就是殘垣斷壁。 “客官?吃飯嗎?”見著左晉騎馬,一位小二趕忙走上前來詢問道。 “吃飯。”左晉下馬將韁繩遞給小二。 他腰中的佩劍隨著他下馬時碰觸到了馬鞍上發出微微的細響。 “好嘞!”見到自己又拉到一位客人,小二一臉興奮的喊到。掌櫃的早與他說過,拉的客人愈多他得的工錢也就愈多。 “客人還請上二樓雅間。”掌櫃的見到左晉是騎馬來的趕忙上前迎接。 河南剛剛大戰結束,這馬匹可是稀缺的很。左晉可以騎馬,那麼便說明此人的身份恐怕非富即貴,這就算再差搞不好也是軍隊裡的人。 “不了。”左晉環視四周擺了擺手說道:“就到下麵吧,下麵熱鬨些。” “好。”見到左晉不樂意上樓,掌櫃的也隻好迎著他的意思在下麵給他清了一張桌子。 “這店裡麵都有些啥呀?”左晉詢問到。 “本店的東西那個就多了。”掌櫃回話到。 “這河南的鯉魚、酥肉、燕菜、烤鴨自然是應有儘有。南邊的豆腐、魚翅、豆豉在本店更是不得不嘗。” “哈哈哈,你這家店的廚子可是不凡啊。”聽著這位中年掌櫃在自己麵前誇耀,左晉心中的陰霾不由得一掃而空。 他樂嗬嗬的點了三個南方菜,據說是洞庭以南的廚子作的。 一向是北方人的左晉在點菜時特地被掌櫃提醒這些菜用了秦椒,但是左晉並不為意。 陝西菜他吃的不少,從來沒有覺得辣過。 當然,洞庭以南的菜很快便就會讓他為此改觀了。 辣椒入口首先傳來的便是微微的甘甜,但在細嚼上幾口之後這樣的微甜便轉化為舌尖的劇痛。這樣火辣辣的感覺似乎是一團火,一團在左晉口腔之中點燃的火。 “小二!拿水來!”左晉桌上的那一壺水已然見底。 “嗬嗬,小郎君才吃的番椒對吧?”坐在鄰桌的一眾人見到左晉如此不由得發笑。 “這南方菜啊,辣的可以讓人喝乾一缸水喲。” “的確如此。”左晉的一張臉被辣的通紅,如果不少四周有人的話他非得將舌頭吐出來大口吸上幾口涼氣。 “小郎君是北方人?”鄰桌中一位年紀稍大的老人詢問到。 “不知道是北方哪裡人呀?陝西、山西還是?” “河北保定人。”左晉又給自己灌了一壺水說道。他看著那菜碟子裡麵的紅油 麵的紅油不免微微有些發怵。 “河北啊,那離直隸也不遠了。這十萬八千裡的,小郎君你應當也無親無故吧?”老人出乎意料的健談。 “各位是?” “哎,我們是做道場的。這大江南北的自然也有一些些足跡。”坐在桌子南側的男人一麵用快子夾起菜送入口中,一麵對著左晉解釋到。 “做道場的呀。”左晉微微頷首。 不過他旋即便相當開朗的自嘲笑道:“我與你們差不多,不過你們是哪裡死人去哪裡。我是去哪裡,哪裡便就要死人。” “那?” “當兵的。”左晉對其解釋到。 “哈哈哈,的確的確。如此說來的話,我們也算得上是半個同行了吧?”南側男人被左晉的自嘲給逗笑了。 “不不不。”左晉擺了擺手,他的語氣裡麵夾帶一絲絲的落寞:“應當是衣食父母才對。畢竟這大半個明朝的死人都是我們乾的。” “小郎君看上去年歲也不大,我目睹著也有幾分書生氣,怎麼就參軍了呢?”坐在右側的男人好奇到。 “韃子南侵啊。”左晉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道。 “嗬,家破人亡,隻留的一身殘軀。”左晉稍稍低頭心中不免苦澀。 “唉……”老人歎了一口氣,他今年已經六十有八,萬曆年間的情形還曆曆在目。誰能料到從薩爾滸這場大敗之中走出來的女真人會成為中原北端的一大夢魔呢? “老朽我的侄子就是死在韃子手裡的呀。”老人無不心痛的說道。 “唉,梁伯。這也是沒有辦法呀。”四周的男人紛紛安慰其道。 “老朽我是萬曆五年生的,家境雖談不上殷實但也母庸為每日三餐所發愁。小郎君啊,你是在闖王手底下做事的。闖王待咱們這些老百姓好,咱們也是知道的。可是,咱們啥時候才能結束這亂世回到老朽我出生時的模樣啊?” “這。”看著眼前的老朽,左晉忽地便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更不知道這個亂世什麼時候結束。 長在保定的他像是忽地一樣便被拉入了這塵世之中,隨後又是如夢亦如幻的一般走到了今天。 可是這亂世又如何有結束的跡象呢? 南方的戰事結束後北麵的韃子他們又該如何去應對呢?那呼嘯著將其隊伍衝散的女真騎兵所打垮的恐怕不僅僅是明王朝、還有著中原百姓的幻夢。 天下一統、海清何晏又該如何抵達呢?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老人以奇特的語調將杜甫的詩句唱了起來,看上去這位做道場的老人在唱歌方麵頗有天賦。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隨著老人歌唱聲音的愈大,客棧裡麵的食客們紛紛側耳來聽。 但老人唱不下去了,他的眼淚順著臉上的褶皺艱難流了下來。 而左晉卻在心中為其補全了後麵的句子。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 百餘年間未災變,叔孫禮樂蕭何律。豈聞一絹直萬錢,有田種穀今流血。 洛陽宮殿燒焚儘,宗廟新除狐兔穴。傷心不忍問耆舊,複恐初從亂離說。 唉…… 亂世何時再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