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崇明殺了常汝坤,與手下一路射殺著殘敵,順著竹林中的道路往阿成他們這邊來。突然嗖的一聲,竹林中飛出了一支梭鏢。梭鏢直奔奢崇明的腦袋。這個彝家土司向後一仰頭,讓過梭鏢尖,左手操刀,右手一下子把那支梭鏢抓住。說時遲,那時快。奢崇明迅速把梭鏢調轉,看也不看,就順著原路扔回。那邊“啊”的一聲。奢崇明的手下趕過去,原來是常汝坤的副手常恭。常恭的頭上插著那把梭鏢,正手捧腦袋嗷嗷叫著,慢慢撲倒,四肢抽搐著,慢慢僵直。阿成過來迎接奢崇明。原來阿成用安邦彥的的計策,在天台山設伏,讓朱燮元守衛成都時的主力毀於一旦,斬斷了那個四川總督包圍彝軍的左翼,使秦翼明、侯梁柱在江門設伏落空。不過朱燮元還有一個計劃,那就是攻擊永寧得手後,留下五千暫守永寧,其餘一萬五千人馬不停蹄來到土城,要在這裡渡過赤水河,向習水一帶進攻,希望能儘快占領大婁山有利地形,把永寧彝人的主力殲滅在赤水河東岸地區。朱燮元的一招又被安邦彥猜了個正著。邱誌充人馬被殲滅,阿成立即就向奢崇明彙報了安邦彥的判斷。奢崇明立即讓汪文遠、文道南的一萬人沿赤水河巡查;大隊人馬由孔文達、夏雲奇帶領,逆流而上,向老家藺州推進;自己親自領了一千兵,到天台山後麵的毛竹林中來幫助阿成。果然不出安邦彥所料,奢崇明的最後一擊,讓常汝坤死於非命。秦翼明、侯梁柱到了土城,匆匆忙忙搜集了一些民用的木船,砍了些毛竹紮成竹伐就要東渡赤水。上到對岸才不過兩千來人,被早就埋伏在那裡的孔文達、夏雲奇一陣亂箭射殺。秦翼明、侯梁柱在西岸看到如此,隻得退軍,一麵派人把兵敗的消息報與朱燮元知道。朱燮元與杜文煥來到了邱誌充軍隊敗北的地方,隻見屍橫一地,遍野哀鴻;彝人吃了官軍做好的早飯,把鍋碗瓢盆砸得一片狼藉。六月的熱氣裡,雷鳴般一陣一陣的蚊蠅。朱燮元入川以來第一次嘗到敗績,心裡很不是滋味。跟他走在一起的總兵杜文煥,麵色煞白杜文煥心裡想:“要是自己被安排在這裡,身首異處的就不是邱誌充,閻王爺的死亡簿上就有杜文煥的名字了。”聽到秦翼明、侯梁柱的人來報告,朱燮元心裡有了新的預感:常汝坤凶多吉少。他一麵叫趕緊掩埋屍體,一麵叫人去打聽鎮遠營的消息。直到天黑才得到報告,與他想象的果然不差。總督臉色陰鬱,杜文煥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不到奢崇明還有如此奇謀。”“不,不是奢崇明的計策......” 朱燮元的話還未說完,杜文煥就迫不及待地問:“是誰呀?”“安邦彥。”“安邦彥,你是說遠赴千裡,在江門設伏,殺了楊愈懋三萬人馬的安邦彥?”“就是,就軍事能力而言,安邦彥絕對不能小覷,隻不知政治上跟奢崇明比較如何?”“奢崇明的政治能力怎麼樣?”“就濫殺俘虜這一點看,不行。”“濫殺俘虜?”“從死亡者的屍體上看,許多人都跪下了,還被砍下了頭。”杜文煥默然了,雖然這次敗北,但他還是非常佩服眼前這位總督的。他相信最終能夠解決西南問題的,非眼前這個人莫屬。幾天後,朱燮元移師永寧。他一麵出榜安民,吩咐官兵不許擾民,否則軍法從事。糟糕的是永寧彝民並不領情,不論男女,總是自發地出來襲擊官軍,或者成批地搶上永寧城的牆頭,高喊著“主子”,往牆下的永寧河裡跳。如此十數日,永寧河裡每天都在增加著無法計數的彝人屍體,仿佛一條死亡通道,上麵擁擠著許多叫人難以琢磨的陰魂。朱燮元無奈,叫大軍先撤出永寧城,又派人去瀘州請羅乾象前來問計。無極道人和李恒方看著這一切,唏噓不已。老道士手掐指訣,口裡念咒。天地又變得混沌了,日月快速地追逐。李恒方眼前不再赤日炎炎,而是雪花飄飄。他們不是立身在夏天的赤水河畔,而是進入了冬天的貴陽城。雪花飄飄的貴陽城裡,沒有行人,隻有森森的鬼氣,隻有這裡和那裡散亂著的許多骨架子。烏鴉在到處哀鳴。李恒方和他的師父到了儉事徐錫弦的屋裡。徐錫弦自然看不見來自四百年後的兩個客人,李恒方卻看清楚了他翻看著的日誌----對了,日誌的扉頁上寫著四個字:“圍城日錄”。《圍城日錄》一篇篇地記著---一宋萬化的軍隊從二月份開始圍成,六月初張彥芳的敗軍進駐城中。其實安邦彥在城外就能解決掉張彥芳的,讓他入城,是要讓這一萬多餓鬼進入城中,儘快耗儘城內僅有的糧食,促進城中突變。二仗打到了這一步,王三善似乎鐵了心,不聚齊力量就呆在甕河北岸不動。三張彥芳入城以後,糧食消耗就更多了,不過他的建議受到了知府李雲的采納----不采納也不行,人家是武將,手底下那麼多兵,這年頭,誰有實力誰就是老大。張彥芳說:“這貴陽易守難攻,敵人根本就攻不進來。”還說:“彝族人做一個進攻的姿態,無非是想促進貴陽城內部突變,或者調動城外援軍,以便渾水摸魚罷了。要緊的事在於控製城內,隻要城內不出現變故,貴陽就穩如磐石。”所有人都不敢說話,知府李雲隻有讚同。貴陽五座城門於是就都有了相同內容的告示:總兵張彥芳告貴陽市民書裸苗蠻逆,為禍南方,川黔生靈,慘遭荼毒。然而腐草之熒光,怎及皓月耀眼;豺狼雖凶惡,哪有虎豹威風。我大明軍隊,正在席卷頑劣,賊人之猖獗,不過垂死掙紮而已。我貴陽之居民,皆守土有責。現正告兵民:人儘其力,物儘其用。無論老少,皆應參加防守;所有糧食,一律統一支配。有私通賊寇者,殺;擅自出城者,殺;私藏軍糧者,殺;怨天尤人者,殺。不止懲辦其人,家庭亦當連坐,有人所犯一條,家人出資一金。大明天啟二年七月張彥芳的一萬四千餘人,從此橫行城中。四七月軍糧完。八月從百姓哪裡搶來的糧食完。官軍開始食用軍馬,但等要吃官員們自己的馬匹時,李雲自己首先不同意,幾乎所有高官亦然----他們要留下馬匹,有機會好逃跑啊。當然,他們還得留下些喂馬的草料。五九月開始,那些餓死了的人,不再被從城牆上往河裡扔,而是被煨成湯,被煮來吃。十月,貴陽的曆史,被翻到了最淒慘的一頁:張彥芳所部不再隻吃死屍,他們開始殺那些“怨天尤人”的人。不止吃,還賣。最後公然屠人於市,然後按斤兩賣,一兩銀子一斤。......無極道人和李恒方還看到《圍城日錄》裡有這樣的詩句----孤城苦守歲雲徂,望斷援師淚欲枯。烽火連天雲黯慘,僵屍滿地血模糊。“天哪,這幾個月,貴陽成了死亡之城了,”李恒方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