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 又是除夕(1 / 1)

鬼方道士 山水雲鶴 2009 字 2個月前

“傅宗龍想穩住水西暫停對魯欽攻擊而到各處去搬救兵,看來難啊!”李恒方說。“是的,”無極道人說,“都說一計可以興邦,一計也可以損邦,‘改土歸流’把明朝的主要矛盾變成了朝廷朝廷與土司之間的矛盾,執行好了,利國,執行不好,損國。”“那傅宗龍下一步會怎麼辦?”“我們看過後就知道了!”無極道人開始作法。他胸腹上的太極圖案一篇篇地翻過。李恒方又一次見到傅宗龍時,這個貴州巡按已經四川、雲南、湖廣地跑了一圈,回到貴州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從湖廣回到貴州,前腳剛剛進屋,後腳雲南那邊就來人了。來人說是沾益六佐營營長安應龍勾結匪寇叛亂,不光占據了沾益,還攻下了羅平。羅平守將閔浩學遇難,軍需糧草儘遭洗劫,帶不走的也被叛賊燒了個精光。傅宗龍一下子頹然癱坐在椅子上了。不過這個巡按久經曆練的人很快就發覺自己失態了,立即強打起精神,把報信的打發走。他知道閔洪學已經仁至義儘:遭受這樣的打擊還派人輾轉從不知湖廣還是四川繞道前來,告知雲南不能出兵解魯欽之危了,要傅宗龍趕緊想其他辦法免得誤了大事。閔洪學能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傅宗龍知道駐守羅平的閔浩學就是閔洪學的親弟弟----要換了一個人,自己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時哪裡還會記得官場上的這些朋友。傅宗龍在自己的住所想了好久,就到新添寨那個臨時的巡撫衙門去見蔡複一。蔡複一一個多月未見傅宗龍,看他那疲憊不堪的樣子,就知道這次出門不順。傅宗龍向蔡複一一一彙報了四川雲南的情況,最後說:“湖廣閔夢德倒是願意出兵一萬支援,不過我想,黔東、黔南的匪患正在被點燃著,他們會節節騷擾、抵抗。湖廣兵根本就去不了水西的地盤。”“看來水西的彝裸儸正在與我們比拚耐力,看我們是不是真的會不顧兩萬多軍人的死活,不願意上報朝廷招安水西而讓魯欽他們全軍滅頂。”蔡複一說。“我都有些動搖了,可是改土歸流是朝廷的既定國策,誰又敢首先提出非議呢?”傅宗龍說,“現在隻能在送去糧草時,想辦法告知魯欽,要他自己設法解套。”“還有,這一個多月裡我們每天一萬斤糧食,五十匹馬一去不回,這個開支我們難以承受。最主要的是沒有人願意去送死,大家都怕接到這個差事,士兵在大量的逃亡。”蔡複一又說。“這個,”傅宗龍撓了一回頭,最後皺緊了眉頭說:“我們可不可以出賞銀餉招周邊的窮乾人當兵,然後派他們去送糧?”“哦,這個辦法不錯,”蔡複一一拍大腿,“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招?” 看到這裡時,無極道人把眼下的場景變成了魯欽被困的三角地帶。魯欽來到這個困境已有兩個多月。這地方東麵是懸崖峭壁下滾滾滔滔的河流,由西往東北麵又是一條河水,愈往東麵水流愈急,崖岸愈深,南麵麵臨深澗。隻有西南方向一條山脊隱隱約約連綿十數裡而來。對了,西邊的河流倒是清清淺淺的,岸邊沒有懸崖,可是對岸早就被彝人控製著,他們在那裡築起了高高的防護牆,根本就翻不過去。魯欽每天都得加強戒備防備彝人來自那一個方向的攻擊。彝人一直沒有進攻,而且每天可以讓貴陽送來一萬斤糧食,馱糧的馬和趕馬的人是準來不準離去。魯欽猜不透彝人有什麼目的,但他有些慶幸:隻要腦袋還在頸子上活動著,我魯欽就有活命的機會。傅宗龍真的很精明,他叫人送來的糧食裡往往會夾雜些食鹽。開始時魯欽不解傅宗龍的用意,是馬的叫聲提醒了他:他們不但可以喝上稀粥,還可以屠馬為食。晚秋帶著落葉的聲音來,接著的季節就是雪花飄飛。魯欽想起了去年陳其愚教大家做的地窩子,於是如法建造。這一來溫飽問題全解決,魯欽幾乎要感謝起安邦彥、陳其愚他們來了:彝人這樣做的目的不管是什麼,一定比消滅他們要重要。看來對方暫時不會對這隻隊伍發起攻擊。即使要進攻,也會有征兆,最起碼會先斷了他們幾天的糧食補給,叫他們餓昏了頭再往這邊衝鋒。魯欽知道隔著河要打到敵人的那邊不易,但彝人憑著一條山脈要攻擊進來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早晨,他的士兵殺馬時在一匹馬的舊傷口裡找到一個蠟丸。魯欽知道這是把馬麻翻後,剖開皮肉塞進去的,要等馬的傷口愈合必須十數日。“要把這個蠟丸帶進來不易,敵人在路口盤查很嚴。”魯欽想。他在身邊隻有了劉釗、黃鉞和尹勝時才打開。裡麵是一行字:“辦法已經想儘,自己設法突圍。”劉釗和黃鉞是一臉的失望,魯欽卻用微微一笑安慰他們,然後要他們陪自己到前麵的崖岸上走走。一會兒四個人就站在了懸崖頭上。平行的對岸不過離這邊十來丈遠,中間隔著這五六十丈深的幽穀,就像誰在大地的肌膚上用刀劃下的一道傷疤。“誰有這樣的輕功可以飛躍過去就好了!”黃鉞感歎地說。“除非腋下能夠長出翅膀。”劉釗有些沒好氣地說,顯然是不滿黃鉞怎麼說了這麼一句廢話。“以後每天所殺的馬,就不要把皮做出禦寒的衣服了,把他割成一根一根的皮帶。”魯欽好像在自言自語。黃鉞連忙問:“為什麼?”“我認為前麵這條河就是梭篩河的下遊。你想,我們過了河三四裡是平頭寨,再往東三四裡是平茶坡,平茶坡往北折到這裡,不過十來裡的路程。看那水花的樣子,這條河可是從南向北流的。”“不錯,是梭篩河。”黃鉞肯定地說。“那麼河的對麵就是普定的邊界了,傅宗龍他們萬萬想不到我們在這兒,就是知道了也無法接應我們。不過我們隻要下到河底,淌過河去就是普定,你們沒看見那邊的懸崖下麵有一條路嗎?”說這話的人是尹勝。“您是說用馬皮連接成繩索往下溜?”劉釗興奮了地把臉轉向魯欽,“沒想到總兵大人不隻武藝高,腦袋還這麼好使。”“現在也可以把馬韁繩連接起來下去的,可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什麼?”“所有的馬韁收攏來也隻能連接出一兩根繩索,一晚上也不過有一百來個人能下去。這樣大家都會爭著往下而發生爭執。容易驚動彝人,人家就會對我們發起毀滅性的進攻。“那麼什麼時候才可以過去呢?”“看來要有更多的人能逃得生命,還要熬過這個冬天。彝人最講究過年,那時他們會放鬆警惕的。”魯欽說,“到時候我們的繩索應該有了一兩百條,一晚上可以保證兩萬人下去。去年王巡撫在過年時撤退,最終全軍覆滅,今年彝人絕對想不出我們還會用年關這個日子。”“魯總兵神勇是西南第一,謀略也絕對是頂呱呱的......”劉釗他們讚不絕口。時間在無極道人的手掌中一天天地過去。每天,貴陽都會有一萬斤糧食過來,每天都會有五十匹可以宰殺的馬,每天都會有五十個新兵。可是那些押解糧食來的兵一個個傻頭傻腦的,魯欽問他們話,他們什麼也說不上來,後來才有人說清他們是貴陽周邊的乾人,是傅宗龍用十兩銀子買來的。“難怪會肯來送死,”魯欽這樣想。他乾脆把這些送糧來的人全都編成了一隊,叫一個看上去機靈些的人領著。魯欽沒有忘記計算日子。對了,臘月二十五,臘月二十六......看看就到了除夕,子時以後就是天啟五年的正月初一。去年除夕之夜魯欽撤出了慕俄格,初二那天他逃出了水西人的伏擊,今天他也要再一次逃出去。都說事不過三,魯欽連續兩次在水西之地看到了無常他老人家的影子,而每一次無常都對他網開一麵:“今天我又要走了。安邦彥,咱們後會有期!”除夕那晚的黃昏在淒厲的馬鳴聲裡到來。魯欽叫人殺了所有的馬,他認為彝人就是知道官軍在大量殺馬,也不會有什麼懷疑的,畢竟處於絕境的人也要過年。天黑後,地窩子裡麵的柴火燒得很旺,旺得茅草的屋頂與雪地子牆壁頂端的縫隙裡露出紅紅的光。官軍們卻都悄悄撤到了懸崖的邊緣。魯欽把原來自己和尹勝帶出來的人分成三隊,黃鉞、劉釗、尹勝各帶一隊;把送糧草來的乾人們另外編成一隊。“看著這三路人馬下到河穀底,你們才能跟著往下,否則兵法不饒!”魯欽惡狠狠對那些當地乾人組合的隊伍說,“能不能......能不能每人給我們留下一把腰刀。”魯欽臨時指定的那個首領憋紅了臉說,“彝人來攻,我......我們也好擋擋!”“行!”魯欽倒是回答得很利索。他對黃鉞他們三個頭領下令:“把所有的刀槍全部留下,免得在懸崖上碰出聲響!”魯欽說完就把馬匹連成的繩索一端綁上了一小塊小石頭,然後站在崖上往山穀中就扔。石頭帶著繩索的那一端飛出,好久以後穀底才聽到哐嘡的一聲。最後總兵又把手裡的那一端繩子緊緊綁住了懸崖頂端的一根樹乾。其餘人都跟著魯欽學。一百多跟繩子在這除夕的暗夜中偷偷地向生的那一端垂下。無數星星閃著淚眼看著這一切。“開始,”魯欽下令,“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順序,一個一個的下,到了下麵的人一抖繩索,第二個人再接著下!”說完,魯欽抓住了自己剛剛係好的繩子,一步一步地往下。馬匹相連處有許多疙瘩,魯欽抓著這些疙瘩滑行得很穩,在暗夜中他感覺到自己的左右兩邊,也有很多人正攀著繩索往下滑,一尺,一尺;一丈,又一丈。暗夜中響著好多和自己一樣的心跳聲。在魯欽下到五六丈遠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山崖頂端躁動起來,到處是“殺撒鋪”的叫聲。接著是一陣血腥的雨滴飄落,有好多活著的人或者死去的屍體在懸崖上往下滾。那些救命的呼聲一路在岩石上碰撞著,黑暗的山崖上瞬間掛起了一道死亡的飛瀑。山崖上有了火把的亮光,接著是用彝話喊出的咒罵。“彝軍怎麼來得這樣快?哦,不好,是那些送糧進來的乾人。”魯欽吃驚不小。不過這個久經戰陣的總兵卻能臨危不亂。他的手臂剛好被什麼東西碰著,魯欽一把抓住,是一根與懸崖垂直的樹乾。魯欽一下子兩手抱住了樹乾,一隻手臂還緊緊摟住剛剛攀援而下的那根馬匹做成的繩索。果然,魯欽剛好來得及做好這一切,繩索頂頭的那一端立即垂下了----那一端已經被人用刀砍斷。魯欽騰出了一隻手來,把那根繩索與自己抱著的樹乾套牢。這時自己周圍次第響起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喊‘媽’的聲音拖得長長地往下掉。顯然,崖口上的繩索在一根根被人砍斷,繩索上掛著的生命也跟著一個個跌入了地獄。魯欽又開始慢慢往下,一尺,又一尺;一丈,又一丈。崖岸上的喊殺還在叫,血雨還在飄,山穀裡回**著好些不想死去的鬼嚎。似乎遠處還有一聲或兩聲貓頭鷹叫。魯欽終於下到了河穀底。他一腳就踩在了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屍上,可是這個總兵什麼也顧不得了,趕緊下到河中,往那一邊的懸崖底下就走。河水冰不冰涼他不知道,水深水淺他不曉得,隻是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淌過河後,在河的東岸往下遊一路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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