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竹林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夜裡聽起來格外蕭瑟,但是在童寧聽起來卻無甚感覺,大家都笑話她沒有心肝,可是她又怎麼會沒有心肝,看到安至微時候,那心肝明顯是在撲撲跳動的。 劍閣這場雨下的久,所以往常在室外練劍的人都移到了室內練劍。因是冬季,雨是連著雪下的,時而雨,時而雪,因了雨的緣故,雪也不能積下來,都是變作了水,在山坳間衝刷而下。 劍閣的房間多為竹廳,夜裡睡在竹屋中,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彆好。劍閣的人都好風雅,這些事情都是做的,隻是隻有練劍之閒暇才能有空去做這些。 童寧正在一間練劍的大竹廳中與安至微拆劍招,兩人功力相當,在清一門中,除了師父,也隻有兩人能夠不相上下了。 雨水落在屋頂的竹上,又順著簷落下來,掉在地上,砸出一片片水花。 一個小童子跑到這大竹廳中大聲叫了句:“童寧,師父叫你。” 童寧和安至微聽言都停下了劍,走到那小童子身邊,而那小童子在兩人將要走近時候卻是一溜煙跑了出去。 童寧追著他跑了出去,而安至微則還是在這竹廳之中,他本是要跟出來,隻是在門口時候,一個青年提著劍走到安至微身邊道:“師弟,還請指教。” 這青年正是清一門中安至微的大師兄,其人入劍閣早於安至微,可是功夫上卻是比安至微落下一截,總是不服氣,想要打敗安至微,故而常常找安至微比試,隻是他潛心苦練也總趕不上這位小師弟。 童寧跟著那小童子穿過了竹林,此時小雨淅淅瀝瀝,童寧並未打傘,隨著那童子一同穿過竹林中的綠竹。 那小童子引著童寧一直向最深處的竹林而去,童寧已經覺得蹊蹺,師父並不住在這竹林深處,可是卻又不知這童子到底作何用意,這小童子的麵貌也是極生的,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也並不害怕,隻是一路跟著這小童子。 到了最深處竹林時候童寧卻是丟了小童子的蹤跡,這小童子雖然年紀不小,可是腳速卻是不慢,而且身上穿的是綠色衣衫,童寧環顧周圍,看不見小童子蹤跡,正要悻悻然離開時候,卻聽到一聲蒼老的聲音喚道:“童寧。” 童寧轉身看去,卻見不到一人,她抬頭向上看去,卻見竹梢立著一個黑衣的老人。那黑衣老人頭上戴著帷帽,一身黑色立在翠竹之上,看起來顯眼而又詭異,她從未在蜀山劍閣中見過外人,劍閣中守衛嚴密,清一門所在的這一處也是更深,見到這黑衣老人,她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 童寧仰頭看著那黑衣老人,雨絲細密地落下,這雨竟不像是冬日的雨,因為它太纏綿。童寧看不清楚那黑衣老人臉上的模樣,更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童寧朗聲道:“不知閣下何人,來我蜀山劍閣。” 那黑衣老人聽了童寧的話,低低哈哈笑了幾聲,笑聲並不很大,但是童寧也能夠聽見。隻聽那黑衣老人道:“你可真是不知道。來讓我看看你功夫如何!”說著身子已經是急如閃電,他使的是一條軟鞭,身形極快,童寧一向劍術難逢敵手,但是在這黑衣老人的軟鞭之下,卻是連護住自己都做不到,所幸黑衣老人隻一會兒便收起軟鞭,立在童寧不遠處,道:“看來你在劍閣的功夫學的不怎麼樣。” 童寧雖對他這話憤慨不已,但是自己功夫確實又是遠弱於他,隻是默然不語,轉身便要離去。 那黑衣老人卻身形一動,移到她麵前,笑道:“每日子夜時分,來這裡我教你武功可好。”言罷便抽出童寧的長劍,那長劍在他手中似乎活物一般,比起童寧平日所見的劍法不知要精妙多少。 童寧也是個愛劍如癡的人,看到這樣的劍法不禁有些心動,可是又想到若是被人所告發,那麼自己便是逐出師門,原本來到劍閣時候隻是她那父母要她學上乘武功,現在一件上乘武功在自己麵前,自己卻又害怕離開劍閣,她心中對於三師兄早已是情根深種,隻是卻又羞於承認。對麵那黑衣老人見她猶疑,不耐煩道:“你便是想學就學,不想學便不學,猶疑什麼?” 童寧看著那黑衣老人硬了硬心便答道:“師父不讓我們學外人武功,我是不會來和你學的。” 那黑衣老人那見她不答應自己又有些失望,隻是麵上卻隻是顯過一瞬,又回複到平常臉色,道:“劍閣的人果然是死腦筋。”言罷卻是又縱身而起,在竹梢間縱躍便不見蹤影,他輕功好的驚人,童寧仰頭看著他的行跡,卻是驚歎不已,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的輕功,在竹葉間借力,可是卻又悄無聲息。這人看來是悄無聲息來,悄無聲息去,劍閣對於他來說便是不是一物。這樣的高手她從未見過,即便是師父比起他來說也是差了不少。 童寧仰頭看著那人直到再也看不到蹤影。那人倏忽而來倏忽而去,隻是在童寧麵前顯露了這樣一身厲害武功,讓童寧讚歎不已。童寧轉身回身又向原本練劍的竹廳走去,可是想到之前的小童子和那黑衣老人又覺得甚是奇怪。 那小童子想來和黑衣老人是一路,兩人來到蜀山卻是絲毫沒有忌諱,自己要不要去稟告師父呢。童寧想到這裡有些猶豫,那黑衣老人武功之高師父根本不及,即便告訴了師父,現在也是絲毫找不到那人的蹤影。她想到自己能夠學到那樣好的武功,心中有些心癢,但是想到如若被逐出劍閣,又有些不願意,隻得擺了擺手手又笑著向師父所在竹屋而去。 童寧輕叩了幾下門,屋內便傳來讓她進去的聲音。童寧推開門走進屋中,隻見師父正在桌邊看書,童寧恭敬站在一旁,向師父說那童子和黑衣老人之事,她可以看見師父臉上漸漸皺起的眉頭,說到最後,雙手垂在兩邊,低頭不再看師父。 “你可看清那軟鞭是何模樣?” “他軟鞭使的極快,弟子並未看清那軟鞭是何模樣。” “嗯。”許久之後,師父又隻說了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童寧如釋重負般忙離開了師父的竹屋笑著向竹廳而去。 大師兄又是敗在了安至微手下,安至微此時此刻正在竹廳中自己一個人練劍,見童寧又回到了竹廳便停下劍,提著劍走到童寧身邊,問道:“怎麼,師父找你何事?” 童寧向他講述了之前所遇的奇怪事情,安至微也是覺得甚是奇怪。 此後又過半月卻是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發生,童寧也漸漸忘記了半月前那黑衣老人和小童子之事。 童寧一人獨自躺在竹屋之中正自酣眠,夜色如雪,落下來,劍閣前日剛下了雪,地上的積雪還未化儘。而卻有人無聲地踩著積雪而來,逼近童寧的屋舍,童寧這件竹屋並不靠近彆的竹屋,劍閣中的房間相距都是不近不遠,因為劍閣中人都多是愛清靜之人,所以房間也是建造的清靜。 那踩著積雪的人從積雪上而過,卻似乎是飄過一般,行如鬼魅,月色之下,那人長相卻也並不是鬼魅,還是清秀。他是一個青年,身著青衣,在 青衣,在這冬夜裡穿的也甚是單薄,可見內功並不弱。 青衣男子站在童寧的床邊看著童寧,眼神中有些迷茫,他看了許久,卻又是悄無聲息離去。這景象沒有一人看見,童寧自己也是絲毫未覺。 第二日夜晚,童寧的床邊仍是這個青衣男子,然而此次,他站了一會兒,卻是推開窗戶進到房中,這退窗戶的聲音,卻是驚醒了童寧,童寧翻身坐起,看到那青衣男子的同時手上也抓起了床頭的長劍。童寧身子一翻從床上縱起,站在床的另一端,正想要叫一聲你是誰時候喉部卻是一痛,張口卻是無一絲聲音。接著手腳也是一痛一麻,手上長劍正要叮咚落下時候,那青衣男子一個翻身,身法迅捷,已是到了童寧身邊,接住了那長劍,將長劍輕輕放在床上,插入那劍鞘之中。 那青衣男子,手指微微一彈已是將童寧幾處穴道點到。童寧已是看出他身法之間與一月之前的黑衣老人頗有相似之處,可是無奈手腳不能動彈,口中又不能發出聲音。 那青衣男子抱起童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又將床上的長劍拿起,插在腰間,抱著童寧又從那窗戶中出來,在這靜夜之中,他行如鬼魅,無聲無息,走的全是偏僻小路,無一人察覺,童寧心中並無害怕,卻是有些擔心這人不知要對劍閣作何。 青衣男子抱著童寧一路下了蜀山,在山腳之下,又從懷中取出一段白綾,覆在童寧雙眼之上,童寧再看不見外界如何。青衣男子第二日天一亮便解開了童寧的啞穴,童寧開口便問:“你是誰,要做什麼?” 那青衣男子,卻是並不理會她,隻是吩咐人喂她吃飯飲水。童寧無論問誰,都是一片沉默,無一人回答她。她雙目被白綾覆蓋,看不見一物,隻能覺察到這青衣男子帶著自己又坐馬車,又坐船。一路上,她也從未聽到青衣男子說話,他與那些伺候童寧的人說話似乎也是並不說話。童寧甚至懷疑這些人全部是啞巴,她開始還會想要誘使他們說話,隻是總也不行便更確定了這一群人皆是啞巴,便也放棄了,也是沉默著隨著他們一起不知道要去往何方,青衣男子後來雖是將她穴道解開,但是卻是點了一處大穴,使她手腳無力,並不能夠走動多久,童寧隻得乖乖和他們一起,隻是臉上的白綾卻是不知怎樣打的結,她也無論如何解不開。 童寧也並不尋死覓活,他們給她吃喝便是好吃好喝,從不拒絕。 走了又有七八日,童寧臉上的白綾重又解開時候她正在睡眠,醒來時候眼睛睜開卻是覺得甚是刺眼,才明了白綾已是被解開。於是閉了一會兒眼睛方才緩緩睜開,周圍景象她從未見過,劍閣的風景已是很美,而此處的景象卻是另一種美。她正是處在一個水榭之中,周圍輕紗掩映,岸邊桃花無儘,花瓣紛飛,水榭之中也是落花無窮,水麵之上也是一片片花瓣,仿若是那水麵開出無數花朵一般。 這水榭在水麵正中,童寧躺在水榭的一張小榻之上,周圍還有著茶水糕點。童寧向四周環視一圈,隻覺得清風拂麵,和煦優美,心裡有些疑惑,她隨著那青衣男子那群人也就走了七八日而已,在劍閣時候還是冬日,不可能這七八日間便是已經是這樣的仲春,而且以自己的印象,這個節氣,即便是江南,也還沒有到草長鶯飛的時候,而這裡的桃花卻是開的這樣旺盛,極目望去,無儘的桃花,花瓣紛飛,一片燦爛,當真是如雲蒸霞蔚一般,水麵上波紋細細,這樣的景象若不是童寧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當真是如夢境一般美。 童寧站起來,在水榭之中走了走,手腳上還是沒有回複武功,那處大穴還是沒有解開,這一處地方雖然美若仙境,但是童寧心中卻並不覺愜意,而是有些忐忑,這些人將自己帶到這裡不知所為何事,自己在劍閣之中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弟子,自己的父母也不過是普通的鹽商,到底為何會讓這些人廢了這麼許多力氣帶自己來到這裡。 水榭四周是一圈靠欄,卻無通向彆處的走廊,童寧不是沒有見過水榭,可是卻從未見過如此這般的水榭,沒有一個從岸邊走過來的水榭,她向岸邊看去,這水榭離岸邊距離並不近,以著自己的輕功是過不去的,在水上借力也不能夠這樣距離到達岸邊。自己身上衣服並沒有濕,看來將自己帶到這水榭處的也是個輕功高手。 童寧站在那水榭之中,輕紗在風中飄揚,她看著水麵上飄蕩的花瓣,心中的疑惑找不到解開的出口。 那水榭比起尋常的水榭來說卻是大上許多,已是一間房子大小。童寧又坐在那美人靠之上,靠在靠欄上,看著水榭之外的落花。 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童寧向著那樂聲來處看去,然而卻是什麼也看不見,樂聲又漸漸消失,一切又歸於平靜。 “誰為你取的童寧這個名字?”一個女聲忽然響起。 童寧嚇了一跳,忙回頭去看,隻見一個漂亮的中年女人站在水榭另一邊看著自己,那女人身上服飾精巧,滿身都是花瓣,然而花瓣越到裙子下擺處越多,下擺宛如開出了一朵花一般。這個女人來到水榭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童寧答道:“我爹爹媽媽。” 那女人秀步輕移,坐到一個坐榻之上,伸手去拈起了一顆紅櫻桃,一手去剝皮。 她身姿優美,童寧看得驚豔,而那女人伸手去拈紅櫻桃和剝皮時候,她才看清楚那女人十指纖纖,指甲上塗著的丹蔻豔麗至極,那紅櫻桃在她麵前似乎都失了顏色。 那女人繡口一張,在那櫻桃之上輕輕咬了一口,看向童寧微笑道:“我才是你媽媽,你可知道?” 這一句話童寧聽了不覺驚訝,卻是覺得可笑之極,這人竟然上來便說是自己媽媽當真可笑。她並不回答那女人,隻是看著她。 那女人看著童寧又是微微一笑,這個女人年紀已是並不小,可是這一笑仍是色若春花,她又站起身來,身姿優美妖嬈,款款走到童寧麵前,也是坐在那美人靠之上,一手倚著欄杆,笑道:“你長得還算漂亮,和我還是相像的。” 童寧卻是騰地站起,定定看著她,語氣中沒有一絲柔和,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女人還是斜倚在美人靠之上,聽了童寧的問話隻是低聲笑了幾聲,道:“我是莫纖。” “莫纖?”童寧對於這個名字很是陌生,她一直在劍閣之中,並不涉足江湖,而莫纖是搖花宮宮主,搖花宮為武林正道所不齒,這莫纖的名字更是不願意常常提起了,所以童寧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童寧眼前這個女人正是莫纖,而此時的莫纖正是剛從西域回來,趕來水榭見童寧。莫纖聽到童寧的疑惑,一手撐著頭笑道:“你竟然不知道搖花宮,蜀山劍閣的那些人可真是將你養的密密實實。” “搖花宮?”童寧確實是也未聽說過這個詞。 “我是搖花宮的宮主莫纖。你便是我多年前丟了的小女兒,我近來才查訪到你的下落,我最近有些忙,便命你哥哥去將你接了回來,你可見過你哥哥了吧?” 童寧卻是不能相信她所說的話,自己的爹爹媽媽是鹽商,師父雲遊時候覺得自己適合練武便把自己帶到了蜀山劍閣,這一切又怎麼可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