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纖靠在美人靠上,已是看出童寧的不相信。隻是微笑看著童寧,道:“你後背脅下二寸有一枚殷紅薔薇花瓣是不是,我也有,你哥哥也有,你出生時候我為了烙上的。搖花宮中宮主的孩子都是要有這印記的。那時候你哥哥帶著你出去玩耍,卻將你給弄丟了,這麼多年卻也沒有找到你,他對你歉疚的很。” 童寧聽到卻是心中一驚,她後背脅下二寸確實是有一枚花瓣,那花瓣嫣紅,小時候爹爹媽媽說那是胎記,長大以後她卻覺得不太像是胎記,但是卻又隻能相信那是胎記。 莫纖看出童寧眼神中的驚訝,繼續道:“你長得不像你爹爹媽媽是也不是,你仔細看看,我們長得可是像也不像?” 童寧仔細去看莫纖,她長的確實是和自己有些相像,隻是她身上氣質與自己相差甚遠,而且她看起來甚是年輕,實在是不像有自己這樣大女兒的人,更是無法想象那青衣男子是她兒子。 莫纖笑道:“搖花宮中延年保顏的方子多得很,你若是常常用一用,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是這樣年輕的。” 童寧心中每拋出一個疑問,莫纖都是儘數解答,並非莫纖能夠洞察人的心事,隻是童寧比起莫纖來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以莫纖的經曆自然是一看便猜出小女孩心中所想。 童寧怔怔看著莫纖,不知道該說什麼,眼前這人是自己母親,自己是決不相信的,可是這人卻是說的清清楚楚,難以懷疑。怎麼可能,自己的父母不是自己的父母,而眼前這個陌生女子是自己的母親,這一切突如其來,她沒有任何準備,比起決堤的大壩還要缺少準備。她看著眼前的女人,仍是無法接受這消息。 莫纖微笑看著童寧,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眼神轉為溫柔,微笑道:“你原本名字叫,莫心,你哥哥叫莫繁。”說著伸手要去撫摸童寧的頭發。 童寧向後退了一步,避開莫纖的手,莫纖的一雙手在半空中又落下去。 童寧盯著莫纖看,目光裡儘是迷茫和疑惑。莫纖身子一旋,又坐倒在一張石椅之上,微笑看著童寧。 童寧木木地站著,如一根木樁一般,生氣都消散了,隻是木木地站著。過了許久之後方才緩過來,直勾勾看著莫纖,眼睛裡卻沒有一絲柔和。 莫纖坐在椅上,一手放在旁邊的石桌上,托著腮,情態似乎小女兒一般,她年紀已是不小,但是這動作在她身上卻並不奇怪,渾然天成一般,不再是小女兒活潑天真,而是另一種柔媚婉轉。她掛著微笑看童寧,並不再言。她知道童寧已是信了七八分,隻是這消息對於童寧來說到底有些突然,而童寧涉世未深,心理的承受能力卻是不高。 童寧這樣直勾勾看著莫纖,過了許久方才冷冷道:“送我回去。”她方才木然站了那麼許久,這話語聲中也是帶上了木木的味道。 莫纖聽了這話並不驚詫,隻是莞爾一笑,道:“你是搖花宮的女兒,又怎麼能夠再去劍閣。” 童寧仍是一句:“送我回去。” 莫纖道:“當年你丟失時候我便是江湖各處都詢問和拖了人來尋,現在找到了你,我便也告訴了江湖各界搖花宮的女兒回來了。你若是想要做宮主,我以後便將搖花宮傳給你,你便是少宮主。” 童寧並不理會她這一大段話,仍是木木道:“送我回去。” 莫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伸手要去抱住她,童寧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已是退到了欄杆邊,莫纖放下手臂,臉上顯出傷心失望之色,道:“你卻是不認我做你的母親嗎?” 童寧轉過頭不去看她,並不說話。 莫纖接著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父親早已過世了,但是母親你便也是不要認了的嗎,杭城童家我本是感念他們照顧你,如今你這樣,我又如何感念他們。” 童寧聽到這話,臉上有些驚異表情,看著莫纖。 莫纖向前走了一步,微笑道:“你不要害怕,我怎麼會傷害你的養父母。”向旁邊走了一步,看著外麵的湖水,臉上的微笑散去,語氣無限悠長,道:“你和莫繁雖都是我的孩子,卻不是一個父親,莫繁的父親是我少年時候的愛人,你父親則是我一個好朋友,我們陰差陽錯卻是有了你。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成親,卻有了你們兩個孩子,你們小時候我便是對於莫繁關心更多,放在你身上的心便少了許多。那年莫繁帶著你出宮去玩耍,我讓範副使帶著人照顧你們,可惜他們也是隨同我的偏愛,都多將心思放在了莫繁心上。卻沒想到搖花宮的人竟然中了人販子的套,你竟然被丟了,範副使將莫繁送回來便自刎謝罪,可是他又怎麼比得上你。你剛出生時候我本並不是很喜歡你,可是你丟失之後我卻又常常想起你,我派了許多人去找你,可是便如大海撈針,撈了這麼多年方才找到你。你恨我嗎?” 童寧聽著莫纖的這一段話,卻並沒有什麼愛恨,隻因兩人不過初初相遇,莫纖所說確實是入情而深,但是童寧卻不能夠有任何感覺,隻因她仍是不能再心底對莫纖產生感情,都說血濃於水,但是沒有那些生活的感情,又怎麼能夠一相遇便有感覺。 身邊並沒有聲音,莫纖也並不沒有轉頭去看童寧,隻是看著湖麵上的花瓣在風吹出的漣漪中蕩來蕩去。 花開了會敗,花敗了還是會開,搖花宮的花總是這樣,這一樣花謝了,便有另一種花開了,即便花色不同,花香不同,但是到底還是花。而一輪過去了,原本謝了的花也又開放了。可是人就不是了,人老了一歲,過了一年,便是又老了一歲,女人便是花兒一般,隻是這花兒卻是每一季的開放都是衰老了一分,並不如湖邊這些桃花,總是這樣豔麗。莫纖一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時間過得這樣快,她如今已是將要五十歲了,想起少年時候,自己也是如童寧這樣一般,跟在阿藍身後,可是時間過得這樣快,莫繁都已經這樣大了,而阿藍也過世了,隻是可惜了阿藍總也是不肯再來搖花宮,一定是那人教唆的。阿藍,莫纖口中輕輕喚出這樣一個詞,伸手接住了一片飄來的桃花瓣,一抹嫣紅的粉色躺在她手心,宛如一個美麗的嬰兒一般。她抬起手對著那花瓣輕輕吹了一口氣,花瓣又落到水中。她從未覺得對不起誰,她是個極自負的人,方藍不愛她,她也並不相信,始終是覺得是彆人的錯誤。而對於童寧她卻是有些歉疚的,這歉疚對於她來說是這樣奇怪和不可思議,所以她常常會覺得很不舒服,這次將童寧找回來,她也終於擺脫了這心情。 童寧站在她身邊,並不回答那句愛還是恨的問題,她對於莫纖並無感情,何談愛恨。 莫纖看著那吹落到水中的花瓣,接著道:“你總是不太相信的。可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這都是事實,你便也隻能夠接受。你既然又做回了搖花宮的女兒,那便隻能是莫心,不再是童寧,劍閣你是回不去了的。他們一向視搖花宮為邪門外道,是不會讓搖花宮的少宮主到他們那裡的 們那裡的。而且風長老前段試了試你的功夫,你在劍閣學了這麼些年都還是那樣差,回搖花宮學的武功即便不是最上品,也不知比你在劍閣學的功夫好了多少。” 童寧仍是不語,聽到劍閣再回不去,臉上傷心神色畢現,劍閣到底算是她成長的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每一根竹子她幾乎都是熟悉的。而眼前這個人的原因卻是讓她再也回不到劍閣,她抬起頭看著莫纖的眼神中沒有愛意,完全是陌生的神色。 莫纖轉身回看童寧道:“你若是不相信,那你在搖花宮呆上一段時日,功夫學的好了些我便讓你離開回劍閣看看,隻是如今你的功夫太差,若是回去了,任人宰割,我便是舍不得了。” 童寧仍是不語。 莫纖道:“風長老會教你武功,你哥哥卻辦彆的事情了。等他回來,我便讓他帶你回劍閣吧。”說完袍袖一揚,身子如風荷而舉,秀足輕抬,踩在欄杆之上,便是輕飄飄過了湖麵,在湖水中左腳尖輕輕一點,便到了岸邊一株桃樹之邊,並沒有回頭再看童寧,隻是直接走了,她的衣擺在花樹之間更是恍若神仙。 童寧站在水榭中望著莫纖的背影怔怔出神,她本是個極靈敏的人,可是如今這一樁事情,突入起來,卻是讓她有些木了。這水榭於她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便是這裡的風都是陌生的。 童寧就這樣站了一會兒,便聽見了一陣劃水之聲,向那聲音來處看,隻見一隻小舟向水榭方向而來,小舟上坐著一人,似乎是個少女。 待那小舟駛近,便看清那小舟上坐著的卻是一個少女,她身穿白衣,上麵繡著暗紋,也是極考究的麵料,童寧並不知她身份,並不先說話。那少女將小舟係在水榭一邊,身子一躍便上了水榭,童寧看出她也是會些武功的,隻是功夫不甚高,但是也並不比自己低多少。那少女上得水榭,低著頭盈盈一拜,道:“奴婢桃墨拜見大小姐。” 童寧卻是忙將她扶起,道:“我不是什麼大小姐。” 桃墨盈盈一笑,道:“大小姐您說笑了,您是宮主的女兒啊。我這是來帶您回住處的,您這次回到宮裡,宮主專門為您辟了個新住處,那裡可真是漂亮呢。”說著便領著童寧到那係著小舟的地方,桃墨先下到小舟之中,向童寧道:“大小姐,請您上舟,我這便劃水到岸上。” 童寧先道:“我不是大小姐。”方才邁步上了那小舟。 桃墨立在船頭畫船,竹篙輕舉,水紋波動,清風四揚,出了水榭,便覺隨風飛舞的花瓣更多,落到發上,落到衣裙上,那小舟之中也是落了一層的花瓣,真是不知這桃花怎麼有這麼多花瓣,可是看向那桃林,上麵也仍是一簇簇粉似雲霞。 到了岸邊,桃墨先係了船,上了岸,一手向前伸出,道:“大小姐請。”童寧冷冷道:“我不是大小姐。”但是也上了岸。 童寧的身量比起桃墨來高出一截,她原本是個極愛笑的人,可是到了這搖花宮中卻是一次也未笑過。 桃墨引著她到了一處庭院,庭院之中小橋流水,一樣不少,是一處兩進的庭院,第一進的院子極大,似一個小園子一般。桃墨引著童寧進了正房,那房間中正是燃著蘇合香,那香氣是寧靜的氣味,童寧讓桃墨去了彆處,自己坐在椅上,開始思考這一路而來的事情,蘇合香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她的心多了一分安定。這搖花宮到底是在哪裡她是不知道的,問桃墨,桃墨適才也是顧左右而言他,並不說,而且連桃墨這樣一個婢女便是武功和自己相若,更彆提其他人。她坐在椅子上,陽光透過窗子正好射進她膝前便停了,她身上的衣服是那青衣公子為自己尋來的衣服,是淺紫色上繡著淡紫的花紋,那紫色極淺,與白色相近,花紋才算是真正的淺紫色。陽光照在膝蓋下的衣擺上,這衣裙的布料是上等,在陽光下泛出光澤,童寧看著那反射的光澤,聞著淡淡的蘇合香的味道,頭腦裡想著想著就漸漸有些昏沉了。桃墨進到房間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童寧頭歪在一邊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握著,嘴角還帶著微笑,不知在做著什麼夢。 桃墨笑著看童寧,大小姐是宮主新尋來的,大小姐還不相信不願意做大小姐,其實大小姐與宮主長得那樣像,哪有什麼可以否認的,宮主長得好看,大小姐長得也好看,隻是大小姐卻是又和宮主有些不一樣,要說是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就那樣微笑著看了一會兒童寧方才如想起什麼事情一般跳起來,過了一會兒抱了一張薄毯走過來,輕輕給童寧蓋上,童寧也未驚醒。 桃墨又看了一會兒童寧便笑著退出房去。桃墨也是個愛笑的,兩張薄薄的嘴唇竟似乎合不上一般,總是帶著笑意。她本是有些刻薄的秀麗長相,眉眼細長,嘴唇極薄,但是因著那稚氣的笑容卻衝去了那刻薄的長相,便成了可愛活潑的氣象。桃墨也是莫纖親自挑來照顧童寧的,便也是因著桃墨的性子中還帶著可愛的稚氣,以緩和童寧的心,自古天下父母心,即便是莫纖,也還是如此。 童寧再醒來時候已是夜幕低垂,星星掛滿天幕,童寧睜開眼睛看到的正是月影在房間之中。童寧站起身來,將身上毯子放在一邊,走出來門來,搖花宮這裡的空氣清新香冽,花香氣被夜氣衝和為冷靜的味道,童寧張嘴深深呼吸了幾口。這一處庭院中人並不多,頗為清靜。童寧走到院子中的一處秋千上坐下,一個人蕩著,心中也是蕩著,這裡是哪裡她都是不知道,冷靜下來回憶,搖花宮在心中似乎也有一個印象,那是聽師父說起的,似乎二師叔有一次受了重傷,師父提起過搖花宮。那麼這樣說來搖花宮確實便是和劍閣勢不兩立了。她蕩在秋千上,四周都是花叢,不知是什麼花兒,是一種幽香,不濃不淡,恰到好處,增一分則太濃,減一分則太淡。童寧閉上眼睛,聞著這花香,用力蹬了一下,秋千將她高高蕩起來,她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再睜開眼來已是許久之後,童寧看著眼前月光中的花叢中的花兒,她不禁想到夏日裡三師兄為她在鬢邊帶的野花,想到三師兄,她心中又生出一絲黯然。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三師兄。 童寧從秋千上站起身來,邁步走出花叢,一聲大小姐的呼喚到了耳邊,她知道是那個少女桃墨。 桃墨一路跑著到到了童寧身邊,在童寧身邊笑道:“大小姐,晚飯已經擺了,去吃晚飯吧。” 桃墨一臉笑意抬著頭看童寧,童寧對她的敵意也已經散了,看著桃墨的一臉笑意不禁臉上也染上了笑意,童寧的長相帶著莫纖的柔媚,笑容裡也是天真與柔媚共存,這一笑在月光之下正如那秋千旁的花叢,帶著幽香的美。 童寧隨著桃墨一同到了飯廳,搖花宮房屋的裝飾走的都是帶著飄逸的華麗,童寧在杭城時候家中雖也富裕,但是並也不是大富之家,而劍閣也不是這個路子,到飯廳卻也讓童寧著實驚豔了一下,進門便是繡幕隔斷,第一重是湖綠上繡著粉蓮,第二重上則是鵝白底上繡著碧蘭,第三重則是盈尺窄寬的淺紫繡幅,條條絡絡,百垂千垂,上麵繡著小朵的桃花。,略一動搖,便是落英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