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維意隨著小童上到圓明山上,拜見圓明觀觀主本就是客氣話,觀主又怎能易見,所以小童也和傅維意言明,帶他去見秦師兄。 傅維意進到秦淵院中時候,院子裡正是芳草萋萋,秦淵一人坐在院中,身下坐著的卻是輪椅,傅維意看到有些驚訝,但是神色卻又極快轉為正常。秦淵向傅維意笑笑,道:“傅少俠請屋裡進,我這個廢人有些招待不周也請見諒了。” 那小童已經出了院門掩好門。傅維意向秦淵笑笑,對於秦淵這一句廢人,以他的智慧,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秦淵轉動輪椅,傅維意跟在他身後,兩人進到房中,秦淵請傅維意坐下,桌上的茶水是燒好的。秦淵先道:“傅少俠舟車勞頓,還請喝杯茶,勞煩您自己倒了。” 傅維意笑笑,忙擺手道:“不累不累。” 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為秦淵倒了一杯茶。倒茶時候便是低頭眼睛餘光看秦淵的腿,秦淵身上服飾和常人無異,穿著一件深藍直裰,腿看起來並沒有斷掉或者失去。傅維意倒完茶抬頭看向秦淵,心中暗暗將現在的秦淵和去年見到的秦淵相比較。去年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清風子時候,他看起來還是春風得意,現在看起來卻是臉色灰暗,眉心籠著一層陰氣,而且言談之間,氣力似乎有些弱,傅維意雖不知道為何秦淵如何變成如此,但是其中定是有一場大變故。想到去年在秦淵旁邊的那位美貌少女,不知道這變故和那少女有沒有關係。 傅維意並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鏢來,那銀鏢用著一塊白色手帕包裹,傅維意展開手帕,連著手帕一起將銀鏢遞到秦淵手中,道:“這是我今年又遇到了一個使用七化散的人用出來的,當時正巧師父在附近,所以這銀鏢被他接下來,而那人逃走了。師父送到了百曉生那裡,他說這銀鏢是搖花宮所有,但是施鏢之人百發百中,中鏢即死,然後那人便將銀鏢取走,所以流傳到江湖上的這鏢的形狀如何知道的人並不多。後來師父又和彆的門派說了此事,從去年開始,搖花宮確實是在江湖做了不少事情,搖花宮近年來雖然都不消停,但是這兩年卻是忽然變本加厲。” 秦淵接過傅維意遞過來的銀鏢,仔細看那銀鏢形狀,看了一會兒傅維意一大段話說完他便又將銀鏢遞到傅維意手中的,道:“圓明觀是出家人的地方,所以武林中的爭端我們也並不管。而且你也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即便想管,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七化散既然是從搖花宮出來了,那我覺得你應該去雲夢穀走一趟,以雲夢穀穀主的能力,也許可以配出七化散的解藥,當然也有可能配不出。” 傅維意點點頭道:“隻是雲夢穀一向與武林若即若離,那孟穀主已經蟄居多年,不問世事,現在不知怎樣。” 秦淵轉動輪椅到了一邊,道:“我去去就回來。” 傅維意看著他微笑點點頭,這房屋內的門檻早已全部卸去,他看著秦淵轉動著輪椅進到一邊一個小門之中,喝了半盞茶後,方才又看到秦淵從那門中又出來,秦淵轉動輪椅又到了傅維意身邊,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道:“你若是要去找雲夢穀的孟穀主的話便將這信交給他,若是不用那邊算了。” 傅維意忙接過那信,謝道:“多謝多謝。” 秦淵又轉動椅子到了桌邊,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傅維意那邊,道:“臨走前再喝一杯茶吧。”這句話雖為請客人喝茶,但是更多的還是送客之意。 傅維意端起茶杯道:“多謝秦三俠。” 秦淵隻是向他微微一笑,便將目光移向遠處,但是他看的又不是遠處,目光隻是渙散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傅維意想了想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說,看著秦淵看著遠方的目光,自己也有些出神,而就在他抬頭那麼一瞬,秦淵那渙散的目光中有那麼一瞬間閃過的恨意,卻是讓他心上一寒,喝完茶便站起身來向秦淵彎身抱拳道:“在下告辭了。” 秦淵在他放下茶杯時候便已經收回心神,看著傅維意微笑道:“可惜我有些不方便,不能送你下山,還請見諒,我送你到院門。” 秦淵又驅動輪椅,輪椅壓過院中的青石小路,到了院門,傅維意先上前一步,轉身又向秦淵一拜道:“在下這就下山了,後會有期。” 秦淵向他點點頭笑了笑,這次的笑容卻是有些奇怪,和剛剛的笑容有些不同,和去年見到他時候的笑容更是不同,傅維意看到那笑容,心上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壓下這奇怪感覺向秦淵微笑道彆下山。這種笑容對他來說有些熟悉,可是卻又想不起曾在哪裡見到這笑容。 傅維意下到山腳時候正好是夕陽西下,這夕陽下雖有著不少斷腸人,而傅維意並不是其中一個,他還在回憶著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秦淵最後哪個笑容。抬頭看到滿天的雲霞時候他忽然想起,是的,是母親,是母親,小時候母親快要瘋了的時候,快要離開的時候,母親的笑容就是這樣。可是秦淵,秦淵為什麼會有這種笑容,秦淵的腿為什麼會殘廢,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傅維意想不通,他便放下了,秦淵對於他來說到底沒有什麼關係,在他的世界裡,沒有關係的事情,那麼想一下便可以放過去了。 傅維意牽起拴在一邊的馬,跨上馬,驅馬前行,已經是二月了,草長鶯飛,二月的夕陽也有了一絲溫情,傅維意的長相是俊秀中帶著一絲暖意和溫柔的,所以馬上的他在夕陽的霞光裡,白衣上映出的霞光裡都是溫柔的俊秀,若是在夕陽裡看到這樣的江湖青年,那麼不得不感歎,這樣的江湖青年又怎麼可能埋沒在江湖的風波煙雨裡。 傅維意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夕陽,目光很遠,遠的似乎看不到邊界,這一刻他的目光有些不像是一個青年的目光。他從懷中取出秦淵那封信,看著信封上孟穀主親啟五個字,飄逸瀟灑,又將信封放進懷中。去不去雲夢穀還是要問過師父。 江湖上的風波就像是湖麵上的風波,風不停則波不止,而風確實常常不停,所以波也是常常不止,而這風也是大風小風各異。 童寧已經離開劍閣三個月了,江湖上早已經傳遍了這個消息,童寧是搖花宮宮主的女兒,又回到了搖花宮。劍閣因為這件事情全部弟子的檔案又查了一遍,不能再養虎為患。 清一門這三個月來也是怨聲載道,因為童寧的原因,清一門被劍閣彆的門的弟子都鄙視了一番,厭惡他們這一門中出了這種事,童寧雖然沒有做什麼壞事,可是在劍閣的人們的心中,童寧像是清一門中的一個汙點,一個黑色的汙點。當然童寧是搖花宮女兒的消息也是莫纖放出去的,為的隻是不讓童寧再回到劍閣,逼童寧回搖花宮。 童寧在劍閣從前是人人稱讚的神童,劍法學的極快,這一次變成了汙點,那便是比起一般的汙點要黑的更快,因為一個聰明的人總是招人嫉恨的。開始一個月安至微還會為童寧講幾句話,但是這世界有一個詞叫做感染,而安至微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又怎麼能夠逃脫這樣一個詞彙。所以漸漸地安至微也沉默了。 劍閣的竹子還青翠的,昨夜下過的春雨後,今日又冒起了許多新的竹筍,走在竹林中,看著四處冒出來的竹筍,心中也會開朗 會開朗許多,不過最近的飯菜中竹筍卻是多了不少。劍閣的竹筍做的極為鮮嫩,第一次吃竹筍時候安至微就想起了那個常在自己身邊的小師妹,她往年裡最愛吃著竹筍,年年都盼著春天來。 發現童寧不見了的便是他,初始時候他還驚訝是出了什麼事情,為童寧擔心,可是沒兩天便傳來了童寧是搖花宮的人的消息,這消息像是炸鍋的驚雷,傳遍了蜀山劍閣每一個人的耳朵。他不是不知道小師妹對自己的情意,隻是這情意本是生了根的,發了芽的,可是這消息正如天上的驚雷,將這剛發的嫩芽給劈焦了。 安至微這三個月來便是獨自練劍,吃飯時候也是獨自一人,身邊那個笑靨如花的童寧千裡之外。 童寧在搖花宮雖然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卻也可以猜到幾分,所以她努力地,急切地,認真地學武,等著學的好些了,快點離開搖花宮,出去看一看,去劍閣看看,到底是怎樣了,一切是不是和她想象的一般。常常,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童寧睜開眼睛看見滿室的月光,會恍然間覺得自己還是在劍閣的那間小屋裡,可是仔細去看窗欞上的雕花,看著室內的陳設,便會發現,並不是劍閣那間小屋,還是搖花宮。從劍閣來到搖花宮,一切都變了,一切都不同了,自己以前所認為的竟然都是假的,連父母都變了,似乎是一場夢被叫醒了,可是現在在搖花宮的日子對於她來說也是如夢一般,一場夢後又是一場夢,童寧覺得自己的夢從來沒有醒過來一般,唯一醒過來的時候隻有那月夜的間隙,滿室的光華,可是即便是這個時候,那空氣中鮮花的芳香和甜膩似乎又在繼續叫囂著,這是一場夢,一場無法言喻的夢。 童寧想要從這個搖花宮的夢中醒來,可是想一想從搖花宮的夢中醒來又能怎樣呢,醒來之後不又是一場夢,如果這樣想,自己便會覺得有些沒有希望了,這不行,既然還活著,那麼就一定會好起來的。童寧向著月光笑了笑,又躺倒在床上,蓋上那薄薄的被子,臉上還帶著微笑,閉上眼睛,又睡進一個夢裡,這月光下所有的夢都是有可能的,在這個無限可能的夢中,童寧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早上醒來,桃墨已經準備好了早飯,兩人早已說好若是宮主不來,便坐在同一個桌上吃飯,沒有主仆之分,即便是莫繁來,那麼也是三人同一桌吃飯,不過莫繁單獨來的並不多。 風長老已經兩天沒有來過了,風長老離開時候隻說他已經教完了所有,剩下的安排便是聽宮主的了。 不過這兩日莫纖都沒有來過,童寧和桃墨也是樂得自在,在小院中玩耍,桃墨還帶著童寧在搖花宮不設禁的地方轉悠,搖花宮風景殊勝,每一處的景色都是既有天然之美妙,又帶著人工之精巧,搖花宮是江南四月天最美風景的模樣,總是那個樣子,空氣中都是鮮花的芬芳,搖花宮搖花宮,地方正如其名字,花木搖落,花香搖搖。 桃墨帶著童寧經過那處她初來時候的水榭時候。童寧道:“我們上到水榭怎麼樣?” 桃墨笑道:“要上到那水榭了嗎?” 童寧牽著桃墨繞到那湖中的小舟邊,向桃墨笑道:“我們跳下去。”說著便跳到小舟之上,桃墨跟著童寧跳到小舟上,笑道:“那天我初次來接你時候,你還不太情願呢。” 童寧拿起那舟邊的舟擼,笑聲回蕩在湖麵上,道:“不過那時候我卻是覺得你這個搖花宮的人長得很俊俏呢。” 桃墨捂著嘴笑道:“不過我是覺得大小姐長得像宮主一樣漂亮呢。” 童寧笑道:“好了,我們不要再互相誇讚了。” 兩人說著就已經劃到水榭中間,兩人跳上水榭之上,將小舟係在水榭邊的柱子上。水榭上的紗幔還和以前一般,今日的風不如之前的風大,所以紗幔並不如上次那般飛揚,站在水榭上向四周看去,這一次並不若之前的桃花那樣翻飛,上次看過去,滿眼的粉豔,今日看過去,是滿眼的青翠,如綠色的帳幔蓋在了粉色的帳幔之上。 童寧先道:“你覺得這裡美嗎?” 桃墨抬頭看向童寧,有些疑惑,但又點頭道:“美。” 童寧走到美人靠邊憑欄坐下,道:“你從小到大都在搖花宮裡,沒有出去過,這裡的確是很美,但是少了一絲情意,當然也許對你來說是有情意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看著的是湖麵上的水紋。 桃墨走到石凳子上坐下,道:“大小姐你想出去了嗎?” 童寧沒有轉過頭,仍是看著湖麵上的水紋,語氣中有些悵惘,道:“不知道出去後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桃墨道:“宮主不讓你現在出去也是為你著想。外麵的人總以為搖花宮的人是壞人,可是他們便就都沒有做過壞事嗎,我就沒有做過壞事,阿爹也沒有做過壞事,可是外麵的人卻把阿爹給殺了。” 童寧從未聽過桃墨提起自己的父母,轉過頭看向桃墨問道:“你爹爹被搖花宮外麵的人給殺了,那你娘呢?” 桃墨低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像是一片輕柔的花瓣蓋下來,語氣中有些黯然,道:“阿娘去找阿爹,再也沒有回來過。” 童寧站起身來走到另一個石凳邊,一手攬過桃墨,將她的肩膀攬在懷中,並不說話。 兩人都不再說話,直到將至中午時候,兩人方才又從小舟上回到童寧所住的那小院中,童寧剛坐下,莫纖便也來了。 桃墨為莫纖端上了一盞茶,垂手恭敬立在一邊,莫纖看向童寧道:“風長老說你悟性很好,學的很快,筋骨也是個練武奇才,不愧是我莫家的人。他說你哥哥還比不上你。” 童寧有些汗顏,道:“過獎了。” 莫纖接著繼續說道:“你回來搖花宮已經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你沒有出過搖花宮一次,我那時候答應你要你學好武功我才能放心你出去。你現在是還想再學一學,還是想要離開?出去一趟?” 童寧抬頭看向莫纖,這是莫纖第一次在她麵前提起離開,她想象了很多次這樣的場景,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莫纖看著童寧的眼神,伸手將一塊碧玉放到她手中,道:“這碧玉是我的,你若是想要出去,有這塊碧玉,隻要到任何一家搖花宮的產業上去,都會有人幫你的。” 童寧看著莫纖,並沒有說走或者不走,而莫纖也隻是看著她,兩人互相看了好一會兒,童寧才將那碧玉又放進莫纖的手中,道:“我不要,我還要在這裡再學一學武功。” 莫纖聽到童寧這話卻是笑了,但還是將那碧玉放進童寧手中,道:“這碧玉算是娘親送給女兒的禮物,你收下。” 童寧不忍拂她好意,將碧玉收進袖中,她心中所想,卻是永遠不會去用這塊玉,她之所以要在搖花宮再留上一段時間,便是要將武藝學的更好,這樣出去以後便是一個人,就那麼一個人,誰也不靠,因為劍閣回不去,搖花宮她也不想再去踏足,自己與莫纖,便是沒有母女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