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和顏焉輕手輕腳穿牆走進孟辛離的房間,床簾被緊緊拉上,外麵的天光絲毫漏不進來,室內黑綿綿一片,顏焉跟著離歌走到孟辛離床邊,孟辛離呼吸綿長,離歌伸手在他身上幾處輕點。 離歌從懷中拿出顏焉那一卷畫軸,將畫軸展開,將畫軸放在顏焉手上。 顏焉雙手捧著展開的畫站在一邊,離歌則是一手放在畫上,一手放在孟辛離額頭之上。 室內一切都沒有變化,仍是漆黑一片,但是卻似乎可以感受到氣流開始流動,孟辛離身上的體溫越來越高,室內的溫度也隨之上升,離歌放在畫上的那隻手上帶了些隱隱的光芒。 那畫在漆黑之中本是完全看不清,但是此時卻是在離歌手下,在漆黑中發出螢螢的光。 畫上如流水一般,那些筆墨便是在紙上快速流動,若不是親眼看見這一幕,顏焉絕對無法相信這已經畫在紙上的畫竟然還能夠遍,顏焉雙手捧著畫,看那畫上的變幻,可是如每一刻都有人在那畫上不斷作畫又不斷消失一般,卻是什麼也看不清,因為變幻的速度實在太快。 離歌長長舒了一口氣,將手從孟辛離額頭上離開,顏焉見勢也將畫卷收起,放入袖中,又與離歌離開房間。 兩人走出房間,血黃色的枉死城仍是如彆的時候看起來一般。 顏焉拿出畫軸,道:“現在便是可以直接去找雲岫嗎?” 離歌從顏焉手中接過畫軸,展開看了看,道:“這畫上聚集了許多孟辛離最懷念的時候,不知道雲岫到時候感受到將會怎樣。” 顏焉轉頭看向孟辛離房間道:“他不願意說,我們便幫助他說了。” 離歌歎道:“孟辛離這人這個性子是我最不喜歡的。” 兩人帶著畫軸向雲岫房間走去,可是方才走近,卻聽見房間中有低低的抽泣聲音。 兩人互看一眼,距離鐘聲響起的入夜已經過了許久了,她居然還沒有睡。 房間中傳出走動的聲音,門被打開,顏焉和離歌向旁邊一閃,雲岫並沒有看見兩人。出門走向九曲池邊,從懷中取出一鈿合金釵,打開盒子,取出那金釵,金釵上是一支鳳凰,振翅高飛,雕工精巧,不是凡品,是皇宮裡的手筆。 顏焉看著那金釵道:“原來她上一世是宮裡的妃子。” 離歌道:“她是宮中的妃子便是知道皇帝不可能為其一人而鐘情,可是死後卻也還是不能忘情,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顏焉轉頭笑道:“不是說自古癡情女子負心漢嗎?” 離歌握緊她手,靠在她耳邊笑道:“那若是癡情男子,不會遇到負心女子吧?” 顏焉的手緊緊回握了他一下,甚是用力,指甲紮進離歌的手心之中,離歌笑了笑也並不掙脫,這種疼痛他甘之若飴。 雲岫站在九曲池邊,抬頭看了眼黃色,將金釵插在發間,她長相本是恬淡,戴著這雍容華貴的金釵,雖不難看,但是卻也不怎樣好看。 顏焉看著雲岫,向離歌道:“我不喜歡她那支金釵,我覺得也不適合她。” 離歌看著顏焉微笑,那笑容如落滿桃花的池水,雖然清澈可是那桃花的嫣紅卻也帶著飄搖的美麗,“其實你的翩若是很美的玉簪。” 顏焉抬手摸了摸插在自己發間的翩若,驕傲笑道:“那是自然,我的玉簪長得漂亮,而且還可以變成劍來防身,可謂是美麗安全兩不誤。” 離歌纖長的十指從她發間穿過,烏黑的長發如瀑布在白玉的指尖上流過。其實我送你,便是覺得隻有你才適合它。他並沒有說出口,與顏焉並肩看著雲岫。 雲岫在九曲池邊站了許久,顏焉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從地上拾起一顆小石子,向雲岫彈去。 雲岫身子向前一倒,眼看便要落到九曲池中,離歌迅疾之間已是飛身上前,一把摟住雲岫。顏焉和離歌雖沒有商量,但是這一彈一摟卻是配合默契。 離歌抱著雲岫走進雲岫的房間,顏焉隨著走進,將門掩好,又拉上窗簾,點燃桌上的一支白燭,燭光不是凡間的蠟燭那般顏色,是一種青藍的顏色,雖是明亮,但是卻沒有溫暖的感覺,而是一種冰冷無情的感覺。 畫卷展開,定格的畫麵上是一男子正握著筆,而旁邊一個女子正磨著墨,兩人相互微笑,那笑眼裡除了對方完全沒有彆的東西。 離歌將畫平放在雲岫身上,將雲岫的雙手相疊放在畫上,雲岫的雙目閉著,麵上無喜無怒。離歌雙手交叉互握,食指點在雲岫眉心,片刻後手指離開,隻見雲岫眉心多了一片火焰狀的痕跡,顏焉疑惑看向離歌,離歌撤開手,呼出一口氣,看著顏焉疑惑的眼睛解釋道:“等到她完全走過這畫中的場景,這印記便會消失。但是這段時間裡她絕對不能收到任何打擾,若是收到了打擾,那麼可能永遠不能夠從畫中醒來。” 顏焉聽到這句話想到的便是自己曾經到了錦暄的那畫中,雖是很有些不同,但是又未嘗沒有共通之處。 離歌看出顏焉在回憶什麼,也看出她所想的正是錦暄的那幅畫,道:“這兩者是有些關係的,錦暄的那方法也是教她的,從這個演變而來但是也有極大不同,她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封鎖在畫中,那畫中有她自己的意識。而這一幅畫中並沒有孟辛離和雲岫任何一個人的意識,便是如畫麵從眼前流過一般,雲岫進去隻是完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畫中的故事。” “那就是和看話本也沒有什麼不同了?”顏焉問道。 離歌搖搖頭,“還是有些不同的,看話本需要想象,並沒有這個真切可感。” “不知道雲岫全部經曆完以後將會怎樣。”顏焉看著雲岫說道。 離歌走到窗邊,沿著房間四周走了一遍,在整個房間周圍都下了一道結界。為了使這段時間裡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枉死城還在夜的睡眠之中,所有人的呼吸都是細密的,或是喘息的,然而這個房間中三個人的呼吸卻是各自不同。 天空依舊是血黃色,小履站在雲岫窗外看著窗子,雖然看不到窗子中的任何情景,但是卻並不走開,她並沒有走近那房間,她感覺得到那結界的存在,因為這結界,她也就知道了顏焉和離歌此刻正在雲岫房間中。顏焉和離歌對雲岫一定是沒有惡意的,她卻猜不到兩人會對雲岫做什麼。顏焉和畫兮有很大不同,她對於畫兮有些感情,那位舊主人如今的模樣,性子完全不同,如若不是離歌大人所說,她是絕對想不到的。還記得沉晏將軍,卻不知道沉晏將軍在何處,真的不在了嗎?顏焉一定是不記得沉晏將軍了的,沉晏將軍,這世間總有許許多多的不圓滿和殘缺,可也正是有了這些不圓滿和殘缺,才讓幸福和快樂更加的誘人,讓那為數不多的圓滿讓人豔羨。 離歌拉著顏焉桌邊,床上躺著的雲岫很是安靜,一動不動,麵容上也沒有任何改變,青藍的燭火無聲燃燒著,並不像凡間的燭火一般,燃燒過程中總有燭花爆起,但是這樣安靜的燃燒卻也少了那爆起燭花的溫馨。 雲岫忽然發出一聲驚歎,顏焉抬頭向雲岫看去,離歌站起身來快步向雲岫看去,顏焉也起身向雲岫走去,隻見雲岫額頭上的火焰印記一明一暗閃爍,離歌低聲道:“看來已經開始了 開始了,她進入到畫中了。” 顏焉點頭問道:“那火焰明暗變化會改變嗎?” 離歌道:“開始會明亮一些,後來便會暗一些。” 顏焉俯下身子去看雲岫,雲岫臉上有了些表情,似乎正在做著什麼夢一般,正沉浸在夢中。 雲岫表情變換極快,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哀傷,雙手安靜放在畫上,那畫上的情景也是快速變換,可見,畫中的情景變幻要快於現實的時間,這和當日顏焉進入到錦暄的畫中也是一樣,在畫中過了那麼久時間,在現實之中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時候還不過是斜陽悠悠紅映水。 兩人看了一會兒雲岫,顏焉道:“看來她在裡麵也是切身感受的,不然不會有這麼多的感覺。” 離歌點頭道:“這樣也好,若是沒有真切的感受,那麼我們也算是白費了一場功夫。” 窗外一聲敲門聲響起,“雲岫?” 是孟辛離的聲音,這時候他怎麼會來找雲岫,顏焉和離歌都是一驚,對看一眼,若是孟辛離強行入內,一定會感受到結界。 離歌走到門邊,顏焉則走到窗邊,孟辛離敲了幾聲門,又喚了一聲雲岫,便又離開。 離歌顏焉輕歎了一口氣,幸虧他沒有非要進來,若是非要進來,雖然也並不會怎樣,可是如何解釋卻是不方便,而且孟辛離並不願意讓雲岫知道,兩人這樣做已是改變了他的選擇。 孟辛離走後,兩人又回到床邊看著雲岫,雲岫的呼吸時候緩慢,時而急促,都是隨著臉上表情而變,顏焉的神色有些倦怠,這幾日來也有些累了。 離歌看著顏焉關切問道:“你可想要休息?這大概需要很久一段時間。” 顏焉搖頭道:“我並不想要休息,就坐在這裡便好。”走到桌邊,坐下來,雙手托著腮看著桌上青藍的燭火出神。她進到那從前的回憶,而聽離歌所說,自己從前是畫兮時候,不知道又經曆過什麼樣的故事,那時候秦淵受傷昏迷時候,他所叫的那一聲畫兮,那麼那就應該是沉晏的靈魂所喚的那一聲,沉晏,沉晏,那人離開秦淵身體時候,隻還是一個有些虛幻的影子,看不清楚模樣,自己也並不能夠看清。曾經的自己和沉晏隻見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呢?若是自己記起來,會不會如雲岫一般,最後選擇了孟辛離,而放棄了水沅。她抬頭看向離歌,離歌站在雲岫旁邊,低垂著頭看雲岫身上的畫,黑發在燭光之下有些近乎於幽藍之色,如冥界伸出的冥火一般,無儘的誘惑,離歌的側臉極美,流暢的線條隻有在絕佳的丹青手才能繪出離歌的美,顏焉看著離歌側臉,笑了笑,這樣的美麗,自己又怎麼舍得放手。 離歌感受到顏焉的目光,回首向顏焉看去,臉上的笑容從眉眼開始,一直蔓延下去,如開放不斷的春花,綿延下去,開放著,開放著,美不勝收。 秦淵的輪椅停在在忘川河邊,身邊來來往往,他一身白衣佇立在忘川之邊,看著飄渺的水色,眼中朦朧,也是一片飄渺的迷蒙之色。 秦淵身上披著一麵白色披風,在忘川河邊,忘川的風揚起那披風的邊角,烏發吹起,眼珠是灰白的顏色,嘴唇也是灰白的,整個人都陷在一片白色之中,乍看之下並沒有太多的侵略性,但是隻有真正和他交過手之後,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爆發力。他何人相鬥,爆發力極強,而且招式狠辣,全為攻而不防守,全然不將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可是他的攻擊之下,又有誰還能夠騰出手來攻擊他。 忘川邊這一道身影看起來是無儘的孤獨和寂寞,那輪椅似乎不過是支撐著他不倒下的理由而已。原來他是卞城王的弟弟,是上古火神的遺腹子,他出身高貴,陪在顏焉身邊不離不棄,自己拿什麼和他比,這一次來冥界改生死簿便是以著魔界和冥界五十年不相侵為條件,而他卻是可以隨意出入冥界,神界,這世界於他沒有任何的束縛,那一夜的夜空之下,自己傷在他手上,那時候的師父,不,古藺和自己聯手都不能傷他分毫。難道,也許,隻有他能夠給顏焉帶來真正的幸福和安穩嗎。 秦淵看著忘川另一邊的枉死城,他知道他們在那裡,但是此刻的他已是沒有了勇氣再去尋她。 “公子,喝一碗吧,都忘記了吧。” 秦淵轉頭向那聲音看去,是孟婆端著一碗孟婆湯站在他身邊,微笑看著自己。 “多謝孟婆了,我不想要忘記。”秦淵微笑推開孟婆那碗孟婆湯。 孟婆站在秦淵身邊,看著眼前洶湧澎湃的忘川水,道:“一切都是緣分,緣分已儘便不要強求,你所念的可是那位顏姑娘吧。” 秦淵並不奇怪孟婆知道,因為他和顏焉在第一閻羅殿前的相遇,也許傳到了彆人耳中。隻是點了點頭。 孟婆看著秦淵,微笑道:“其實也許你是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你可還記得你身上從前有著一個魂魄。” 秦淵沒想到這件事情孟婆也知道,隻是又點了點頭。 “他是她前世的情人,他在你心中,你對於她自然是容易生出感情,隻是這感情真假,要你自己判斷了。” 這一段話秦淵聽來雖覺荒謬,但是卻也入情入理,他隻知道顏焉是花妖,但是對於彆的卻是一無所知,師從誰,又如何長大,又為何來到凡間,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是誰?” 孟婆抬起手,將手中端著的那碗孟婆湯灑進忘川河之中,忘川河的水並不因為這一碗孟婆湯而變多或是變少。 “他是神將沉晏,上神沉晏,他死於上一次的神魔大戰,而顏姑娘正是沉晏的情人畫兮跳入誅仙台後,身上的精魄附在一株荼蘼之上化成。” 秦淵坐在輪椅之上,看著腳下的忘川河水,聽到孟婆的話,卻是如在夢中,原來那魂魄叫做沉晏,自己從來不知道,不知道那魂魄現在去了哪裡。 可是顏焉身邊卻並不見多出一人,隻有那離歌在她身邊,那沉晏又是在何處? “公子,好自為之吧。”孟婆端著空空的碗,向著奈何橋走去,之剩下這一句悠悠響在秦淵耳邊。 秦淵並沒有轉頭目光去看孟婆,仍是看著眼前的忘川,很多事情都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自己,離歌,沉晏,也許自己才是最後一個,離歌和顏焉之間絕不會是初識那麼簡單。 他將右手放在胸口,心口沒有跳動,這是代價,可是沒有了心,卻為什麼還會有心痛的感覺呢,無論沉晏有沒有曾經在自己的身體裡,自己都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心動的瞬間,那些感動的時刻,那些快樂的日子。一切都是美好的,天是藍色的,草是綠色的,花是芬芳的,那是最美的春天和夏天。 他知道,自己是真正的愛著顏焉,不是因為沉晏,不是因為彆人,隻是自己,自己的心,即便那顆心已經離開自己,自己還是深深愛著,無法忘卻。 秦淵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驅動輪椅轉身,向著黃泉路而去,黃泉路上燦爛繁豔的彼岸花掩映著那一片淒寂的白色,怎樣的心傷,隻有當事人才能知道,即便當上了魔界的王,卻也沒有絲毫上位者的快樂。 都說隻羨鴛鴦不羨仙,大概便是如此吧。 青州斜陽相映晚,玉笛橫吹玉人婉,花開花落人不見,空餘凝碧遮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