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晏與離歌站在門前,相對站著,但是眼裡卻並沒有對方,將對方當做沒有存在一般。 枉死城血黃的天空,映照著飛起的簷角。 孟辛離和雲岫也到了顏焉門外,看著沉晏,滿是疑惑,這人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這些問題,孟辛離想要問,但是看著離歌苦澀的笑容並沒有問出口,隻是問一句:“顏焉姑娘好些了沒有?” “她已經醒來了,沒事了。這裡不需要什麼照顧了,雲姑娘你帶著辛離去休息休息吧,他也才剛醒來。” 小履站在不遠處的深草之中,從看到離歌第一刻開始,她就隻有驚訝,沒想到沉晏將軍居然還在。他也在這裡,那麼也就是說來找顏焉,或者說是畫兮了。離歌和沉晏,這兩個人,誰輸誰贏。怎得分明。 小履眼前一晃,身子被人一抓,她已經被沉晏抓起,落下時候也是在顏焉門前。 沉晏不動聲色,問道:“你是誰?” 小履麵對這位曾經的天界最厲害的上神,將軍,身子有些戰栗,答道:“我是荼蘼仙子曾經的一隻繡鞋,在冥界呆了很久,現在化作了人形。” 沉晏聽了小履的話並沒有任何動容,隻是道:“那你打算在冥界還是回到仙界?” 小履低低頭,瞟了瞟一邊的離歌,又瞟了瞟沉晏,道:“我想回到仙界。” “你叫什麼名字?” “小履。” 離歌看向小履,隻見小履低垂著頭,這小姑娘幾日不見,已經是十五六歲模樣了。原來她竟然想要到仙界去。冥界呆了這麼久還是不喜歡嗎? 門吱呀一聲,顏焉從房間之中走出,臉色有些蒼白,雖然還是以前那副容貌,但是觀之卻是有了一些變化,離歌一眼變看出了這變化,這是畫兮的記憶帶給顏焉的變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走出的顏焉身上,顏焉一身白衣,不染纖塵。沉晏看著顏焉,麵色一動,這是他來到此處之後第一次臉色上的變化,顏焉這一身白衣,臉上神采模樣,雖不是畫兮的容貌,但是卻又和畫兮有著幾分相像之處,他不禁喚道:“畫兮。”這一身輕喚隔了幾千年的時光,涉水而過,過了無數蒹葭流水,看過多少日升日落,星月起伏,終於到了這裡,這一聲畫兮,意重情深。 顏焉聽到這一身畫兮心中一動,那是畫兮的記憶,畫兮的聲音,驅使著她看向沉晏,兩眼中含著淚光。 離歌看著顏焉眼中的淚光,身子晃了幾晃,隻是他晃的幅度並不大,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悲痛和失望。 顏焉的口中還未說出沉晏兩字時候便已經從畫兮的記憶中掙脫出來,目光移到旁邊的離歌身上,看著離歌臉上的悲痛和那一雙桃花眼中的無限情意,心中也是一痛。 顏焉閉上眼睛,那眼中的淚花已經消失不見,隻是清明一片,道:“我現在有很多事情並沒有明白,你們不要逼我怎麼做,我現在隻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好嗎?” 這一句問句明顯是對著沉晏和離歌所說,兩人一齊點點頭,異口同聲道:“你想要怎樣,便怎樣。”說完這句話,兩人並沒有為兩人的異口同聲有任何驚訝,仍是一片平靜看著顏焉,但是每一片平靜之下藏著卻是波濤洶湧。 顏焉走到小履身邊,道:“小履,你陪我一同到冥界外麵可好?” 小履連著點頭道:“當然願意。”從顏焉初初出來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感受到了畫兮的存在,她在畫兮身邊那麼多年,即便是顏焉這樣一張臉,她還是能夠感受到畫兮的存在。 顏焉走出城衙,走出枉死城,離歌和沉晏在兩人身後,顏焉沒有回頭去阻攔他們,隻是當做兩人並不存在。 自己究竟是誰,她實在是想不明白,看到沉晏時候,畫兮的心在呼喚著自己,那些無數的記憶浮上心頭,沉晏,這個名字刻在心中那麼深,那麼深,無法忘記,無法掩蓋,無法否認。可是無論那些回憶如何,這都是畫兮的回憶,都是畫兮一個人的,不是她的,不是她顏焉的。看到離歌臉上的失望和傷痛,以及那悲痛欲絕的雙眼,她自己的心也在痛,那是她自己的心,好像一人身上長出兩顆心一般,顏焉鼻子一酸,竟想要流出淚來,可是頭向上一仰,將眼淚收回去。 顏焉再一次走到忘川河邊,靜靜立在忘川之邊,看著眼前的流水,眼前的茫茫霧氣,眼前的一片美麗絕倫的水墨山水。顏焉低下頭,眼角一滴淚滑下,掉落在忘川中,她看不見。 可是這滴眼淚落入忘川,卻蕩開了忘川的漣漪,將不朽的傳奇融入霧氣中,唱著江南無限的斷腸之句,青山斜陽中的孤寂背影都寫不儘這樣的心碎腸斷。一顆心碎成兩半,這兩半卻又不能有一個共同的愛人,而這兩半又是兩段完全不同的過程和回憶,當生命走到一半時候,才看到自己竟然是跨在兩條路之上,未來將如何,自己又是誰,她看著茫茫的忘川,心中無限迷惘。 看著忘川,顏焉覺得心中一片空白,空空的,想要墜落到忘川中。她努力將這心思排開,離開忘川,跨上奈何橋,奈何橋上的孟婆向顏焉微微一笑,但是看到顏焉身後的沉晏和離歌,臉色一變,古怪的臉色看著三人,並不說話,也許是無話可說。這樣的傳奇,誰能夠插手,不過是傳奇罷了。 顏焉走過奈何橋,身邊的無數鬼魂她宛然是一個也沒有在意。小履緊緊跟著顏焉,而離歌和沉晏則是在顏焉身後不遠處跟著。 再一次走上黃泉路,身邊腳下都是濃烈的紅色,血紅一片,眼中隻剩下沉重的紅色,這紅色在此刻的顏焉看起來,有些刺眼,看著這樣的紅色,她輕輕閉上眼,再次合上眼,這條路,作為顏焉的她和離歌一同走過,而作為畫兮的她也和沉晏走過,這條路對於兩個人都是無限的故事。她要做顏焉,她是顏焉,她不是畫兮,她不要做畫兮,可是為什麼,畫兮的回憶一次次,一遍遍,一件件都浮上自己的心頭,浮到自己的眼前。 再一次回到人間,豐都的煙火氣無比的熟悉,到底是人界有著更重的人情之味,顏焉抬頭看著漫天的蕭瑟夕陽,斜陽殘照,暮雲凝碧。空對著這樣的景色,曾經,那些曾經有著曾經的痛苦,顏焉看著天邊染紅的暮雲,想著,其實,沒有這麼多的回憶,才能夠得到解脫。 顏焉隻是停頓片刻,便又舉步奔跑而起,風從臉前刮起,風帶著白日裡殘餘的些許溫熱,但是這溫熱實在是不多,那更多的涼越來越涼。 顏焉奔跑著,小履修為不夠並不能夠追上顏焉,漸漸落到了離歌和沉晏身邊,離歌和沉晏則和顏焉保持著不變的距離,離歌拉住小履,以使小履不會落下。 離歌看著眼前顏焉小小的背影,不禁想起去年花翎剛死之時,顏焉和一同去西域時候,她也是這樣,她傷心時候不會休息,隻是奔跑。她現在一定很傷心,很迷茫,這樣兩份記憶對於她來說太沉重,選擇對於她來說還是太難,他知道,所以他不願意逼她,他知道,所以看著顏焉的背影,他的心陪著她一同流淚。 為什麼,一切就漸漸變成了這樣,是注定的嗎,顏焉和離歌在心中同時問著這個問題,到底為什麼,這樣快,這樣快,快樂的日子還沒有過多久,便是這樣的疼痛和選擇,小雨也被染成清淚。淅淅瀝瀝的夜雨下著,四人都並沒有停下,在雨中奔跑著,沒有月光,隻有間歇而過的村落有點點的燈火。 四人所走的路都是山林之中極為崎嶇的道路,也並沒有遇到夜中趕路的人,若是遇上了四人速度極快,在人看來也不過是山中的野鬼 中的野鬼,將路人嚇了一大跳,多出了一個看到野鬼的傳聞罷了。 雨水從發間落下,眼前有一片迷蒙,可是這樣的迷蒙相對於心中的迷惘和難過來說都算不了什麼。 這是回丹青山的路,離歌過了半個時辰便已經感覺到,這是回丹青山的路,顏焉想要回到丹青山,她到底還是顏焉,丹青山對於她來說便是她的家,受傷的鳥兒要回到家中歇息一下。 家便是這樣,無論怎樣的心傷,無論怎樣的痛苦,總要回到家中,無論是清風明月,還是星火幾點,還是燈火閃爍,都是家中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受傷的心靈得到的安慰,是依靠的懷抱。 沉晏並不認識這路,但是也並不多問,隻是跟著顏焉。 夜雨下來一兩個時辰方才漸漸停歇,腳下一片片水花濺起。顏焉的衣衫早已濕透,可是卻也並不用妖術來將衣服弄乾,而衣裙的下擺也是泥點片片。 離歌和沉晏跟著顏焉,兩人身上也是一片濕淋淋,在這樣的時候,身上衣衫如何早已不放在心上。所有的一切便都隻是在一顆心上。而小履則是自身能力所限,無力再勻出心力再做什麼。 夜雨已停,四人的腳步卻並沒有停。 黑暗中四道暗影飛快而過。從樹林中飛快而過,從湖水邊飛快而過,涉水過溪,翻山越嶺,沒有人能夠看清這樣的四條暗影。隻有林中驚起的野鳥撲騰才能證明這樣四道暗影的經過。 天色大明,太陽升起,滿天霞光,霞光中的溫暖,這秋日裡的溫暖令人感動,樹葉的淺黃如宮婢裙角的繡花。一片片繡在秋日的畫布之上。 四道影子還是並沒有停下,速度快地根本看不清楚,迅疾而過,武林中最快,最厲害的輕功也不能夠相提並論。 他們都沒有飛,並不是飛的速度太慢,卻是同樣地選擇了奔跑,隻是奔跑著,奔跑著,將黑夜奔跑成白日。 又是霞光滿天,夕陽斜照時候,顏焉才停下腳步站在丹青山下,丹青山的風景一如往昔,離開丹青山時候,她每一次回來便是帶著眼淚回來,看著暮靄沉沉,她的眼睛有些酸澀,是山風嗎? 顏焉並沒有轉身,小履已經走上前去,看著顏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稱呼顏焉。想了一會兒方才道:“顏姑娘,你要去哪裡?” 嘴角的無奈微笑蔓延開來,顏焉轉頭看著小履,道:“這裡是我的家,我成長的地方,丹青山,這是一個你沒有看見的結界。丹青山很美,隻是這裡看不見罷了。丹青山。”最後三個字聲音極低,喃喃自語一般。 小履回頭看看沉晏和離歌,又轉頭看著顏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你要進去嗎,我呢?” 顏焉答道:“我要回去,你在這裡等我一天好嗎?” 小履原本以為顏焉會帶著自己進去,對於這樣一個回答有一些許驚訝,又回首看看沉晏和離歌,點了點頭,道:“好,我和他們一同在這裡等你。” 顏焉知道小履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但是即便是一個回首對於她來說都是無儘的困難,她害怕自己若是回頭便會淚流滿麵,將眼淚再一次灑在丹青山的腳下。 顏焉沒有回頭,跨進了丹青山的結界,消失在三人之前。 丹青山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花,每一條溪流,若不是浮雲易變,那麼連浮雲她都是熟悉的。這熟悉的一切讓她一直不能停下迷惘痛苦的心理稍稍有了一些安定。那一棵桃樹還在開著花,花朵研麗,溪流水花的聲音,即使隔的並不近,她也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顏焉在樹下停留了許久,方才重新邁步向前走去。 第一個看到顏焉的二師姐,她看到顏焉麵色一驚迎了上去,顏焉靠在她懷中,沒有流淚,隻是安靜靠著。 二師姐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什麼也沒有問。 過了一會兒,大師兄便來到此處,向顏焉道:“小師妹,師父讓你過去一趟。” 大師兄看到顏焉的臉也是心中一驚,這一位小師妹又遇到了什麼,為什麼如此模樣,這樣難過,上次她說要和離歌一同,難道是那個離歌做了什麼事情讓小師妹不開心了難道,可是這位小師妹的為人他們也是知道,若是離歌讓她不開心,她不應該是這副模樣回山,若是真是那原因,她也隻會難過地找到一地方散散心,而不是回山,是什麼事。 顏焉向大師兄微微一笑,向師父的房間走去。 可是她的笑容卻是看得大師兄和二師姐心中難受,這樣的微笑還不如不笑。 顏焉輕輕叩了兩聲門。 “進來。”這是熟悉的師父的聲音。 顏焉推開門,走進小院之中,師父正拿著花鋤,侍弄著花草。他看到顏焉將花鋤立在牆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顏焉走到師父身邊。還未說話,師父已經先問道:“都想起來了?” 顏焉點點頭,從鐲子中拿出那已經完全變為白色的青玉盞,或許此刻應該稱呼它為白玉盞。 師父伸手接過那白玉盞,仔細端詳著白玉盞。重又抬起頭來,看著顏焉問道:“那五滴眼淚你可都明白?” 這個問題顏焉始料未及,她以為師父會問她關於畫兮的記憶問題,卻沒有想到師父問的卻是那五滴眼淚。 這五滴眼淚是五個不同人所流,其中還有著自己的一滴眼淚,這五滴眼淚她明白了什麼,她不知道,顏焉看著師父搖了搖頭。 師父將白玉盞又放回到顏焉手中道:“這世間的情有許多種,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其實有些並不需要太過明白,太過較真,若是太過較真,太過明白,最後的結果也許隻能是眼淚成河。感情中最不能有的便是欲念,若是想要的太多,那感情便不是純粹,隻有純粹的自己,純粹的兩人,才能夠長久。” 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純粹。顏焉心中默念著這幾句。 師父看著顏焉接著又道:“你回山想要來問我是嗎?” 顏焉點點頭。 師父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並不需要問我,你現在還並不能夠明白自己的心,突然想起了這麼多,你沒有辦法整理好自己和畫兮的關係,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內心,這是正常的,但是無論多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的心,會怎樣選擇。你若是想要在丹青山呆上一些時候,我並沒有意見,你若是想要去彆處散心,我也不會阻攔,你想要如何做便如何做。” 顏焉看著師父的眼睛仍是有些迷茫。 師父看著顏焉忽然笑道:“你在凡間時間也並不多,離開時候還是輕鬆自在一個人,這一回來便背了三個人的情債了,顏焉啊,我們丹青山的女孩子吸引力還是有的。” 顏焉聽到師父這句話不由苦笑,三個人的情那還有一人難道是秦淵。 師父走上前一步,在她肩上拍了拍,笑道:“時間久了,你總會整理好的,不要著急,放寬心,總是皺眉,會不好看的。不要難過了,便順其自然,等自己慢慢地想。做一個快樂的妖怪,像以前一般。” 顏焉抬頭看著師父。風過丹青,花草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