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星擊墜出的一座大坑中，古雲鐘已經躺在中心，受風塵吹拂躺了不知多久。他早已醒了，厲暮雲那結合了天地之力的一道劍氣縱然威力絕大，將他足足推出了幾千裡外方才止歇，但那也並不足以真的重創古雲鐘，隻是將他推出了那麼遠，僅此而已。古雲鐘的表情就像是癡呆了的普通老人，渾然沒有了之前共化山海虛空的廣大氣魄，落魄之極。那一幕對他的衝擊，連他自己都沒能預料到。厲暮雲於他而言，正如那一直插在神隕之巔的禦天劍一樣，是一柄立於孤峰的神劍，那柄劍雄絕當世，橫空萬裡，以無比殘酷的冷冽拒絕著天下群雄，這樣的劍，如果說真的能得遇明主，那也必然是一位照耀千古，輝映後世的大宗師，大豪傑。古雲鐘自來謙遜，辭去掌院之位在太白劍院隱居修行已經足有一百五十年，這些年來他醉心劍道，對於榮辱本來並不十分看重，就是有凡夫俗子在他眼前吐口水，他也是不會理一點。憑著驚才絕豔的天資，他修出上清道氣以來，心境已極難被打破，可如今，卻被一幕他曾經認為絕無可能出現，荒謬之極的情景無情擊碎。厲暮雲那樣的女人，居然也會……而且，竟然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那我這兩百多年來苦修，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會是他？已經被某種執念慢慢纏繞的古雲鐘喃喃念著不曾為人所知的詞句，他身在坑中，甚至不知道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已經悄然而至。“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道，一代劍祖竟然因為女人落的如此落魄，嗬嗬，也罷，就讓我小小地幫你一把吧……”那人森寒冷笑，隨後就手出彈指，輕輕向這坑洞底下的古雲鐘射出了一點血滴。血滴滴在古雲鐘袍服之間，頃刻融於無影。而那人早已消失無形。古雲鐘竟全然無覺，仍隻是癡癡念著那“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會是他……”一團執念凝聚如火，漸漸在這反複念動中成形。……話分兩頭，極遠處的一側山洞裡。“你到底是誰？現在可以說了吧？”秦玉雙臂交叉，冷冷問著如今四肢都被黑釘釘住渾身無力的霍瑤仙。“哈哈哈哈哈哈……”即使四肢被天物刃所製，一時難以動彈，霍瑤仙狂放的笑聲依然無所忌憚，震徹幽幽洞中。“你為什麼覺得，這世上真的有嶽冰瀾這個人呢？”她在地上抬起頭，垂發絲間狠厲眸光絲毫未改，望著秦玉與嶽凝珂。秦玉眉頭皺起，嶽凝珂更是心煩意亂，一聽此言，更是氣得罵道：“你這邪魔歪道，不知用什麼辦法占了我姐姐的身體，有種你就出來！我真想一拳打爆你的狗頭！” 霍瑤仙斜眼而睨：“我就這一副身體，你讓我出來哪去？妹妹，我如果跟你說，這才是你姐姐真實的樣子，你信不信？”拳頭握緊之聲咯咯作響，嶽凝珂已經很努力地忍著不去揍她：“聽你在這胡扯！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彆逼我動手。”因為對方是親人，她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如果實在逼不得已，嶽凝珂的小腦袋已經想好了，隻能把她手腳打斷，再想辦法治療。然而霍瑤仙看她強忍怒氣的模樣，嘴角笑意卻不減反增，接著道：“你今年二十歲，七月十四子夜出生，出生不到三天，就掐死了床邊的一條花蛇，三歲那年纏著我要我把花糖給你，九歲那年我還送了你一件新衣裳，你還記不記得？“本來怒意將發的嶽凝珂愣住了，這些記憶中的細枝末節，確確實實是隻有她們姐妹才知道的事情，她心裡反而一下又沒了底：“怎麼可能……你……難道……”霍瑤仙挪了幾下身子，悠然笑道：“我說了，你認識的那個姐姐嶽冰瀾，從一開始就是個虛假的皮囊，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真實的我。”“可是……娘她是撿到的你，你怎麼會……怎麼會……”嶽凝珂還是無法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會返老還童，以嬰兒的方式再重新長大。“死極返生真訣，沒錯吧？據我所知，殺禪門人要練這門真訣最起碼也要九十九歲以後，你看樣子年紀也不小。”厲暮雲就在這時幽幽插了一嘴。霍瑤仙看向那邊的白發之影，挑眉冷笑：“這位前輩好眼力，不錯，就是我殺禪道的《死極返生真訣》。我當初被一個仇家追殺，九死一生之際，陰差陽錯用了這門功法，才變成了個孩子模樣，流落到俗世被人收養長大，若非見了血覺醒記憶，隻怕還要多耽誤幾年。”她眸中望了一眼嶽凝珂，帶著幾分賞識：“看來那個老婆娘還是教了你一些心法，她是不是跟你說過三條戒律？”嶽凝珂此時腦中嗡嗡作響，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隻能囁嚅應聲：“嗯……她說……”霍瑤仙直接接過她的話頭，扯起嘴角朗聲道：“殺禪三戒之一，凡入我門下，當寄骸髓於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欲要超越三界，先求天下一人。”“二，眼不見名位財帛之誘，耳不聞威權情麵相逼，一無牽絆，自求道於天地之間。”“三，如遇阻道或求戰者，須懷無怖無情之心，即其為神佛魔魅，親友眷屬，必儘死力殺之，遇神佛殺神佛，逢親眷殺親眷，以證我天下無敵之道！”三條戒律由霍瑤仙口中發出，更是振聾發聵，響徹山洞之間，雖然霍瑤仙此刻趴在地上，但她聲音嘹亮，話音猶如鶴鳴，令洞中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厲暮雲的反應最是平淡，僅僅隻是不屑地冷哼了一下。而秦玉第一次聽到這所謂的三大戒律，即使如他一般鎮定，也不由得眉頭皺起。這就是那個師太一直灌輸給嶽凝珂的理念，才導致嶽凝珂出來後就做出攻滅明照門這種事的嗎？遇神佛殺神佛，逢親眷殺親眷……這種風格倒是很貼合這所謂殺禪院的作風……霍瑤仙又道：“妹妹，你雖然沒有學殺禪院的其他功法，隻學了門中的心法，但那也不打緊，本門首重殺意，殺意一成，神力自生，我現在動不了，你隻要殺了我，保證就能功力大增，到時候親手宰了那個老尼姑也不是難事。”本來就覺得迷茫煩惱，萬般心緒纏繞不清的嶽凝珂這時被她這番話也給嚇得大驚失色，連忙搖頭：“你胡說什麼！怎麼可能有人會真的拿自己姐姐來下手，我做不到！”秦玉望向嶽凝珂拒絕的神態，心想看來她雖然跟著那個蓮舟師太學了一陣弄得殺氣濃烈，但好在還沒完全影響到性情，起碼在對重要之人的感情上，還保留著少女的純然真摯。可是這個霍瑤仙……說實在的，即使已經明白現在的霍瑤仙才是“嶽冰瀾”背後的真實，秦玉也不免百味雜陳，一個善解人意的姐姐，居然內裡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這種事要完全接受確實也不容易。霍瑤仙見嶽凝珂一臉的不情願，表情上瞬間多了幾分落寞之色：“唉，你這樣的好苗子，該當出去好好殺人的，可惜了，你連弑親都做不到，這對修煉心法來說可不是好事。”她語中平常，秦玉卻是越聽越是悚然，這個名叫殺禪院出來的人都這麼癲狂的嗎？一般再殺伐果斷的人殺人，也總得有個理由，或是自保或是為了牟利不一而足，但像霍瑤仙這樣，言談間將殺人這種事情徹底視若等閒的，還是少之又少。他已經有種感覺，印象裡曾經嶽冰瀾所構建起來的溫柔印象，如今正在被某種力量給崩解碎裂，再難回複。該怎麼對待她呢？